世道险恶,总有处暖心窝,风雪劲急,也有些避风塘。
蜂窝山峰群,便是这样的庇人湾和避风塘。这里的山,内部千孔万孔相通,千转百折,最能消弭风雪,使人不受寒意侵蚀。
林笑儒伤得极重,她来不及向君道了解那些疑问,便已昏迷过去。君道抱着她柔软如水却又弹性十足的身体,朝一处蜂窝山急掠。
她嘴角还挂着一抹鲜艳的红,说不出的凄美,青色眉黛因痛苦微微皱着,让人不觉生怜。
还笑剑不知被她藏于何处,踪迹全无。即便是在劲急如刀的风雪里,她的身体依然散发着淡淡的沁人心脾的幽香,让人温暖,让人欢喜。
君道布开无形屏障,将她轻柔笼罩,不使她受丝毫风寒。
蜂窝山外,亦有一层浑厚的无形屏障,它安静地矗立在山体四周,似在拒绝着远道而来的客人。
君道所布屏障与天地自生屏障所比,自然渺小无比,毫无力量,所以啪的一声轻轻破碎。
林笑儒受这力量激荡,忍不住轻轻发出一声轻吟,犹如蚊声,君道却听得真切无比,心头不觉顿生微怒。
他犹自抱着林笑儒,重新布下屏障,而后背转身体,将脊背紧贴屏障,如怒龙一般狠狠撞了进去。
他身陷如厚厚城墙的屏障中,后背生出无穷火焰之刀,又凝结为翅,纵横交错斩出。
无形之处传出有形之声,如火刀切割钢铁,屏障就此生出通道,君道抱着林笑儒昂然而入。穿过屏障,他收去火翅,眼中却又生出无数符文,细细观察屏障变化,它在他眼中快速弥合,一如当初。
蜂窝山表面有无数洞口,君道选择其中一处进入山体内部,直至核心处,微微暖意传来,似乎进入另一个世界。
君道放下林笑儒,扶她做出盘坐之姿,并为她披上白裘。
还笑剑突然悬浮于林笑儒头顶,散发粉色之光,无数血红蔷薇于这光中沉浮,败而又开,开而又败。
林笑儒似乎受到牵引一般,双手抬至身前,如穿花蝴蝶一般快速结印,而后如幻影一般来回穿梭。
看她如此,君道不禁如释重负。和天鹰花一战,他自身也是损耗极大,但他一直以钢铁般的意志克服疲累,此刻更是不会放松。
此刻所在山洞中,共有八个入口,尽管有那山外屏障存在,一般生灵不会进入山体中,但君道还是在每个入口处谨慎地布下封印。
林笑儒脸色越来越红润,呼吸越来越悠长,两股晶莹白气如幼龙一般在她鼻尖盘旋。
君道站在距她不远处,神识如潮水一般向山体内部各处涌去,直至探至任何一处可能有生灵存在的空间后,才悠然收回。
他突然又想起了那个梦,想起了那个姑娘。姑娘的脸依然看不清,声音却清晰无比。
他很确定那姑娘一定在某处存在,或者曾经存在,只是他暂时找不到她。
她又看向林笑儒,认真看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如神女一般的面容。林笑儒的确完美,无可挑剔,但她不是她。林笑儒是真实的存在,但她太完美,所以反而有些虚幻。那个姑娘是虚幻的,但君道相信她的脸,一定会逐渐真切的显示在自己身前。
突然,洞外有呜咽呜咽的呼啸声断续传来,似鬼魂哭泣,凄厉无比。君道脸色微微一变,神识又一次探寻而出,便是看到蜂窝山之外,暴风卷起千万堆雪,遮天蔽日一般地四处撕裂。
暴雪密集,他的神识竟都不能穿透,风声雷动,竟连屏障都能缓缓渗入。君道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暴风雪,这种连修行者都能杀死的暴风雪。
他伸出指尖,朝林笑儒快速点去,指尖上,一朵碧绿色的火焰慢慢旋转,然后如水银倾泻一般覆盖其全身。
林笑儒眉头微微耸动,似在判断君道何意,而后选择相信他,用心疗伤不做他想。
君道再也不敢将神识透入暴风雪中,疯狂的暴风雪会将神识在一瞬间搅碎。如有生灵进入其中,他相信也会被瞬间切割得支离破碎。
和风一死一战,让他初次见识了风的强大,而群山中的暴风雪,却让他领略到了风的极致。
暴风雪持续了整整一日一夜才散尽。这期间,君道微微修养,却保持护佑在林笑儒身上的绿火不灭,一如生命不息。
暴风散去,瞬间风平浪静,天地静寂。林笑儒脸上红潮尽退,明亮的双眼睁开,山洞中顿时多了些明艳色彩。
她静静地看着君道,看着这个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此刻却因维护她而疲惫不堪的男人,而后露出笑意。
仇总是要报的,但在报仇之前的这个时刻,她承认君道并不是传说中的那等恶人,甚至觉得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如果自己家破人亡的那刻,出现的人是君道,她相信他也一定会救自己,她说不定也会爱上他。
她又想起了歌在飞,心又一次痛得抽搐起来,但她掩藏得很好,不让自己在这个命运造就的敌人面前表露丝毫。
君道感觉到了一丝阴霾,但不待他寻找根基,它就已散去,只是冥冥中有些许不安。他未将这不安和眼前的女子联系起来。
看着君道疲惫的眼,林笑儒道:“不休息一下?”
君道点点头,复又摇头:“时间不多了。”说罢,他长身而起,大踏步朝外走去,他将腰身挺得笔直无比,脸上的疲惫一扫而光,如同永远也打不倒的钢铁巨人。
林笑儒的修为尽数恢复,精气神重又达到巅峰。她抢险一步掠出洞口,将手中还笑轻轻挥出,一道粉色虹桥同时出现在屏障之上。
他们踩上虹桥,穿过屏障,走向漫漫征途。
“虽然事关修行之密,我本不该多问,但天鹰花曾言,你那空之囚需要蓄势而行,可你不曾蓄势?”林笑儒拢了拢额前被风吹乱的发,迟疑问道。
“他说得不错,空之囚必须蓄势而行。”
“那么蓄势是在入梦之前?”
“是的。”
“假如有人意图加害于你,它便会被触动?”
“我死的那刻,便是空之囚被触动之时,我醒之时,空之囚随我心而动!”君道朗然而笑。
林笑儒暗自抽了一口冷气,却佯装愠怒:“假如那个人是我?”
“空之囚不识敌我,俱随我毁灭,你也不例外,抱歉。”
“所以你并不信任我?”林笑儒怒道。
“信任是一个长久的过程,需要时间,而我们认识的时间太短。”君道坦然说道。
“无法信任,如何协力找盗神序章?”
“我已决定信任你!”君道却出乎林笑儒意料地答道。
林笑儒疑惑地望着他,而后点了点头,她明白了君道的意思。
在江湖日久,确实无法做到随意就信任一个陌生人。出生入死,却最能获得友谊。
“还有一个问题,天鹰花逃脱之后那些将他斩杀的剑光,又是怎么回事?”林笑儒再次问道。
“快!”
“你已进入那个境界?”
君道点头。
林笑儒羡慕地望着他:“我不是你的对手了。”
“境界不是衡量生死的标准,我也不是进入了那个境界,而是刚刚触及,况且道无止境,不必自设迷障。”
林笑儒陷入沉思中,而后展颜而笑,似有所获。
他们一路沿君道梦中所获的模糊路径行去,再无言语,只有风声。一座座巨大的山峰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它们拔地而起,插入云霄,似巨人仰首撑天,孤独又骄傲。
它们俱都如同骨架,似神人临终之姿,将目光投向天外,吟不屈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