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丹顶鹤的日记本
图 来自网络
每周五晚上,我都会给跟老家的父母视频通话。
上周五,就是双十一,我照常微信呼叫视频通话,没人接。打电话,也没人接。平时,他们都会早早就等在电话前呢。
3个半月前,我母亲突发脑出血,由于出血量大,做了开颅手术,开四分之一脑。
我接到通知回老家的时候,头两天见不到她,她在ICU病房。
前一周,无法和她对话,她不能说话。
前两周,她记不住事情,说什么转头就忘。
前一个月,她的意识完全恢复,说话虽然有些大舌头,但是可以自如表达想法。
我离开老家回上海的时候,她腰椎不能直立,只能卧床,但是什么都清楚。
意识比身体提前恢复是极端残忍的事情。
1个半月前的一个周五,我照常往家里打电话,母亲哭了,那时候不能视频,因为她在医院做康复,没有网络。我慌了,要知道,妈妈在刚出ICU病房,脸部变形,全身都是管子的时候,在亲朋好友看到都会流泪的时候,她也只流泪过一次,是因为看到我了。
我急忙问妈妈怎么了,电话那边,妈妈不住的说“妈妈坏,妈妈坏......”
这时候,爸爸抢过电话说,“丹丹,没事,你妈妈就是训练的时候,大小便失禁,然后爸爸给他换洗,你妈妈觉得我太累了。”
哦,当我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一定不会因为自己大小便需要父母照顾而自责,因为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害羞。
妈妈刚出手术室,要比现在情况糟糕的多,但是那个时候,她也没有因为难过哭过。因为那个时候,妈妈的意识还没有恢复。
可是现在她一天天在好转,可以直立了,可以去训练偏瘫的左半身了,她却禁不住的处于抑郁和自责之中。她恢复了成年人的想要有尊严的,想要高质量活着的需求。
她回忆起了,仅仅是几个月前,她穿我给她买的连衣裙和坡跟凉鞋,和退休老同事去郊游。仅仅是几个月前,她看中了一套新房子,想卖了老房子搬进新家。然而,就是那个夜里的突发疾病,让她长长的一觉醒来,就要面对这样的残酷的现实:脱离了生危险,却要面临暂时生活不能自理,半身偏瘫。一辈子没剪短过的长发,被剃光。
意识比身体提前恢复是极端残忍的事情。
上周五,双十一,我本想在电话里问问父母要买点什么。没人接。周六,父亲视频电话过来,我们聊了一会儿。我说,“视频下妈妈呀。”
摄像头离开了爸爸的脸,还未转到妈妈时,我就听到了“别照我了,我睡了。别照了,别照了......”是妈妈的声音。那个时候,是晚上的6:30。
摄像头转向她的时候,她侧躺在床上,背对着我。爸爸说:“丹丹电话,和女儿说两句。” 她转过头来,很勉强的说,“宝贝,妈妈累了,妈妈想睡觉了。晚安。” 视频里,是妈妈全白的一寸短发,和未完全消肿的脸。妈妈一看摄像头,就立即转过脸去。
“爸爸,快让妈妈睡吧。”我说,“我也吃饭去啦。嘿嘿......” 然后我赶紧关了视频,我忍不住要哭了。
我妈妈是那种,成天“宝贝宝贝”不离口的妈妈,是那种一接到我电话,就话匣子收不住的妈妈,是成天撒娇让我给她买点漂亮衣服的妈妈。可是现在,她接到我电话,会背对着我,一点精神也没有,示意我别聊了。
意识比身体提前恢复是极端残忍的事情。当病人脱离生命危险之后,精神重建是一个难得多的课题。
她没法像个小孩子一样,光屁股让大人照顾也开开心心;摔一跤,哭一场,起身就乐哈哈忘了。她是比小孩子敏感的多,复杂的多的成年人。
我有时候邪恶的想,妈妈像刚出ICU病房那会一样,傻乎乎的久一点,就好了,久到她身体恢复到她能接受的程度。
真的是应了那句话“难得糊涂”。
我前阵子看了渡边淳一的《钝感力》,就是去敏感力。因为别说当事人妈妈,我自己也迟迟走不出这种突然变故的阴影,不能去想,一想就进入悲伤的状态走不出来。会动不动就哭泣,会失眠,会怨恨。
我们这么精明,这么复杂,却不如小孩子忘却烦恼的能力强大。也许正是因为我们更敏感,更复杂,才不够强大。就好像同是被蚊子叮了,敏感的人不停的抓,就会抓破皮肤,结痂,又抓,又感染。这样,反而留下了疤痕。而不敏感的人,不去管它,过两天,包就下去了。
以前,我也看过《阿甘正传》,一个憨憨傻傻的智障青年,取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成就。因为他不去想那么多,只记住妈妈、女友、朋友告诉他的几条真理,然后不断践行,就这么几条真理,就足够他变得伟大了。而大部分智商高过他的人却“听了这么多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
千般算计,不如一颗单纯的心。如果我们不那么敏感,会不会更快乐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