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箭镇
昨晚入住国敦酒店。酒店临瓦卡蒂普湖,出大门穿过公路沿山坡可以下到湖边,很近。在房间的阳台能看到湖和小镇的一角。清晨的阳光先照亮高处的山峰,粉红色的积雪令人温暖。
新西兰之旅还剩最后一天,下午才飞往奥克兰,晚上再转机回国。因此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安排好最后的旅行。静静安排我们重返箭镇,与上次不同,这次我们将徒步体验箭镇山中的秋色,以弥补胡克谷步道未能成行的遗憾。
要发现箭镇不为人知的细节,最完美的方式就是步行。车辆仍停在上次来过的停车场。与十多天前的箭镇相比,林中树叶堆积了不少,秋色也渐行渐远。林中小道纵横,只知道进山入口就在附近,就是找不到,花费不少时间。无意间来到山坡一处小屋前,趁静静探路的功夫,我到屋旁竖立的牌子前看了介绍。有中文说明,原来这里是华人的住区,小屋是这片住区的一处遗迹,建造于19世纪60年代末。这是一段闻所未闻的历史,当年这些同胞为何要飘洋过海,历尽千辛,来到这遥远的偏僻之地?来风引得树林一片哗然,落叶萧萧而下。
小屋的“发现”让我萌发了一探究竟的想法,回来后查看了一些资料,大概知道了一点来龙去脉。1864年,太平天国终结。清廷在全国清剿太平军残部,被击垮的余部纷纷逃回家乡,这时正好传来新西兰发现大金矿的消息,席卷全球的淘金狂潮正吸引着各路冒险者。新西兰国家档案馆的资料中记载,当时,有67名广东籍太平军残部正处于绝境,他们毫不犹豫地飘洋过海,抵达新西兰南岛但尼丁港,成为首批抵达奥塔哥河谷的华人淘金者并生存下来。
19世纪60年代到19世纪80年代,华人淘金者在奥塔哥南部地区(也就是南岛的东南部地区)建立了众多营地和住区。约有8000名华人来到这些地区。到19世纪70年代华人占到这个地区金矿人口的17%,占到矿工人数的40%。有许多年,这些华人矿工的黄金产量占到矿区的30%。箭镇与皇后镇、但尼丁、奥马鲁等城镇一样,当初就是由于黄金的发现大批淘金者涌入而迅速发展起来。1862年箭镇建镇,1868年箭镇河边的华人区由华人矿工开始建设。
19世纪和20世纪之交,黄金业由鼎盛走向衰败,大多数营地和住区都被废弃,简陋的住所也逐渐败落,箭镇亦不能幸免。2002年2月,新西兰政府为历史上对新西兰早期华人定居者实行法律歧视向华人社区正式道歉。2003年,新西兰保护署把改善箭镇华人住区作为民族和解进程的一部分,以承认“最初华裔新西兰人的独特身份、历史和勇气。”
小屋沉浸在秋色的阳光下,屋后枝头绚烂的彩叶尽情的迸发着,屋前的草坪仍旧一片绿荫。在这样一个平常的日子,脆黃照片上的那些华人矿工穿透100多年的时空与我对视,他们目光坚韧,不苟言笑,仿佛要告诉我什么,却又像小屋一样沉默寡言。他们为金矿而来,也因为金矿而消失,小屋见证了一切。进入21世纪,旅游业成为了新西兰新的金矿,古老城镇的价值再次被挖掘出来,当年的华人住区得以重建,华人矿工的面孔又回到人们的视野。今天,在小屋一旁的河边仍可以看到淘金者,每年的金秋节还有淘金比赛,但这早就已经与生计无关。但无论如何,对历史遗产的确认,也是一种认同,一种对历史价值的认同。
秋之将尽,其衰也艳。这是不应该被湮没的历史景观和时代记忆。
进山的步道隐藏在金色的密林之中,极其简陋,不易识别。跨过一条清澈的小溪,只有一条堆积厚厚落叶的步道通往山里,我们这才确定了进山的道路。或许当年同胞们就是沿着这条金色小道进山淘金的。
湿润的空气被树林覆盖着,阳光照进来形成一条条光柱,进入这样的规定场景,人的轮廓瞬间鲜明起来,像站在舞台的聚光灯下。开场的序幕让我们充满更多的期待。一瓣树叶从光影中飘下来,左右晃动,落地无声,着色如金子一样的树叶周边已经枯萎翻卷。落叶散发出一种潮湿的体味,脚下的鞋子不一会儿就全打湿了,有落叶的路面会让你觉得潮湿也有声音。山路其实是绕山而建,旁边就是箭河,路面简单得好像是用铁锹随便扒拉出来的,还好坡度不大,也很好走。有的地方就只能一人通过,而且还是90度的转折,对面来人猝不及防,大家后退一步,微笑着谦让,先行一方莞尔致谢。山峰从两侧向箭河夹击,河道越发逼仄,山峰就越加高大。我们处于大山阴影的一方,阳光只能照到河边的树梢,隐约中树下似乎还有一条小道悄然通往暗处。对面山坡占有向阳的优势,成片红的黄的树林燃烧一般,一层层高了上去,炙烤着山脊和裸露的岩石。肌理和色彩十分养眼。不知为什么,山中遇到美色,就忍不住要吼上一嗓,空谷传音,接着再吼,就是不让声音落地!
且行且珍惜,我们不放过眼前一切,尽享山中美景。看着笃笃悠悠的我们,静静这才提醒到,我们用时一个多小时才走了全程的三分之一,要翻过对面的大山才能回到小镇,按导航提示这里到终点至少还要三个小时。这时才知道原来不走回头路,我们不得不加快步伐下到谷底,穿过箭河上的铁桥,来到对岸。
上山的小道也是极为隐蔽,藏在路边的一堆茅草中,看到指示牌,拔开乱草,才找到路。与刚才的山路完全不同,轻松惬意的步伐完全消失,这里下脚就陷入烂泥,迈步就打滑,遇有裸露的岩石更是加倍小心,要依靠路边的小树借力,甚至双脚双手一起上阵。山路又陡又长,呈之字形盘旋。未爬多远,大家就开始大喘气。花花在前面开道,不时要拨草寻路,紧跟的要看路防滑,还得提防路边的刺丛伤身,费时费力费心。上到稍稍平缓的地方,歇口气回望来路,秋天着色最浓密的地方还是下面箭河两岸,越往上树木越少,色彩越稀松,山顶就只剩下一片草色了。山顶距我们还有很远,但回撤已经无望。有时会遇到隐藏在山凹某处的精致小景,上面来水在这里形成小片沼泽,太阳刚好抵达这里,周围的红枫和头顶的白云蓝天就印在水面上,养眼又养力,坐下就不想再站起。最为陡峭的山路,往往预示着峰顶的出现。穿过一片色彩浓烈的树林,静静呼喊到顶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们的劲头想鼓也鼓不起来了,这最后近百米长的陡坡是咬着牙歇了三口气才上去。每每接近一个山头,总以为胜利旗帜就在前方,又加把劲攀登,不料还有更高的山头在召唤。山头引领你从这个高点登上另一个高点,此时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走一步是一步。
所以,旅行大可不必往宏大叙事方面作文章,用心体验身边的点点滴滴即可,有所发现、有所认识那就更完美了。就像眼下的箭镇,满眼都是金黄饱满的画面,这个时候作画,不论是谁,只要随手一笔就是精彩,说不出地好看。
下午3点由箭镇出发至皇后镇机场。与静静和花花惜别,静静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入候机大厅候机,至此,行程2500多公里的新西兰南岛环游之旅圆满结束。
回来不到一个月,静静发来一张皇后镇的雪景照片,告诉我们这里下雪了。大山和小镇布满了白雪,瓦卡蒂普湖依旧那么蓝,看着熟悉的场景,就想到环游的日子,兴奋得还想再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