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有个地儿叫多伦。
多伦是个县，县城叫多伦淖尔。
其实，多伦应该念成“道劳”，蒙语“七个”的意思，淖尔是“水泡子”，多伦淖尔意思就是“七个水泡子”。多伦水泡子多，远不止七个，水泡子里啥鱼都有。
今天，我们不说水泡子，也不说鱼。
从多伦县城往西北走七十来华里，有一个山沟，山沟里狼很多，解放前，人们都叫它老狼沟。
沟北面有一个小村子，叫黑风口，人家不多，以放牧牛羊，种植莜麦为生。
老狼沟现在连名字也没了，解放后，把狼杀绝赶绝了，名字也改成了五道梁子。
据大北沟的老辈人讲，狼还救过全村人的命呢。
记不清是哪年哪月，总之，小日本子还没打过来，中国人自己正打得不可开交，土匪也趁机作乱，打家劫舍，绑票撕票。
大北沟有一个年轻后生，叫打春，打春膀大腰圆，一身蛮力，能扛着羊翻三个山梁子。
这天擦黑儿，打春把羊轰进圈里，按习惯，开始数羊，数着数着，就不对劲儿了。
虽然羊挤挤挨挨的，可打春的眼睛贼尖贼尖的。
当数到第五遍时，打春一拍羊栅栏，说：“三十六头，没错儿！”
数的是没错儿，可打春家就三十五头羊，咋多出来一头？
打春思前想后，忽然想起往家赶羊时发生的一件事儿，村北贵来家的羊群不知咋受惊了，奔着他的羊群就跑过来了，经过他和贵来的一阵吆喝，驱赶，混在一起的羊总算分开了。
贵来家的羊都用染料画上了记号，打春懒，没画，不过，就他们两家的草坡离得近，有记号的是贵来家的羊，没记号的是打春家的羊，一直倒也相安无事。
打春想把带记号的那头羊挑出来，可天完全黑了，任你眼睛再好使，也不能像狼似的长双夜眼不是？
突然，一个念头从打春那硕大的脑袋壳子里冒出来：反正神不知鬼不觉，不如杀了吃肉！
黑灯瞎火的，打春也不打算挑贵来家的那只羊了，先把自己的羊杀了，明天再把贵来家羊身上的记号弄掉！
说干就干，打春嘴里叼着雪亮的蒙古刀，撸起袖子，就进了羊圈。
安静的羊群开始骚动起来，打春隐隐觉得，今天羊群的反应有点儿跟往常不一样。
打春揪出一只羊，把它按倒，在羊的胸口划开一道口子，右手从口子伸进去，直达羊的胸腔，突然，羊触电一般抽搐了一下，死了。
这种杀羊的方式很特别，俗称掏心。
羊圈里的骚动还在继续，似乎越来越厉害了。
“打春开门！”
是贵来，真是怕啥来啥。
打春把死羊拖到角落里，给贵来开了门。
“啥事儿，贵来。”
“打春，我的羊跑你家来了吧。”
“没有啊，我数了，三十五头嘛。”
“那能跑哪儿去，我拿着提灯呢，咱俩再数数不就成了……”
贵来一边说一边走。
“咦？打春你杀羊了？”
打春心里一咯噔，到底还是让他看见了。
“哦，杀只羊，没肉了……”
贵来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眼前的那只死羊，似乎印证了自己的想法。他冲打春晃了晃提灯。
“打春，咱们数数吧。”
不由分说，贵来自己打开了羊圈门。
“哈哈，打春，你的羊不安生啊，是不是有生羊在里面啊……”
话音未落，“叭”的一声，后面枪响了。
贵来浑身一震，缓缓回过了头。
眼前的一幕，让他大吃一惊，院子里突然多出了七八个人，提着灯笼，扛着枪。
打春张嘴想说啥，看看刚才朝天打的那只枪，又顺从的低下了头。
“大兄弟们，对不住了，我们是沈爷的人，山上没吃的了，沈爷让我们下来搞几头羊尝尝鲜，一家就十头，多一头我们也不拿。”朝天打枪的人说。
村子里狗不多，起初稀稀拉拉也叫唤了一阵儿，几声枪响过后，狗叫声也没了。
开始有女人和小孩的哭声，后来，就剩下羊叫了。
沈爷是附近的一个土匪头子，平日里很少骚扰这个村子，但不知咋的，今天就明火执仗的派人来了。
土匪们赶了五辆大马车，他们先把羊杀了，再把死羊扔上车。
突然，又有女人开始哭叫起来，还夹杂着男人的怒吼。
原来，土匪头儿想把一家新过门的媳妇儿抢上山给沈爷做压寨夫人。
原本忍气吞声的村民们开始骚乱起来。
土匪头儿见状，“嘿嘿”冷笑两声。
“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咱们今天干票儿大的，开开杀戒。”
土匪们狂叫着纷纷附和。
打春血往头上涌，弯腰抄起一根棍子，土匪的枪马上对准了他的脑袋。
还没等扣下扳机，羊圈里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长嚎。
只见一只羊闪电一般冲出羊圈，半空中掉落了一团什么东西，然后，跑得无影无踪。
一个杀羊的土匪结结巴巴地说。
“羊……羊成精了……一刀下去……飞……飞了……”
土匪头儿不知咋的，一听见那声长嚎浑身一激灵，叫土匪把那个媳妇儿放开，收回了杀人的命令，慌慌张张的催土匪们装上死羊赶紧走。
土匪走后，约摸过了一袋烟的功夫，老狼沟方向传来了枪响声，人喊声，马嘶声。黑风口村家家关门闭户，谁也不敢出去看，这声音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后来，是死一般的静寂。
第二天早晨，出门放羊的人看见那帮子土匪都死在了老狼沟后面，地上还有不少死狼。
在那个年代，死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县里知道了，却始终没有派人下来查看。村民们把土匪和死狼掩埋好，死羊死马拉回村里，吃了很多天。
一个月后，有传闻说沈爷那伙儿土匪被官兵给剿灭了。黑风口的村民们长长吐了一口气，要知道，一旦召来土匪的报复，后果不堪设想。
有一件事，在打春心里埋了好长时间。
那天晚上，在他的羊圈围栏外面，有一头被掏空了内脏的死羊，死羊身上有记号，确实是贵来家的。
死羊的胸腔上还粘着几根毛。
打春认得，那是狼毛。
（写于2018年1月1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