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古有沉香木,纯阳而生,体重而沉,其香可逐鬼疰恶气,敛往日记忆,其木屑可愈任何伤痛,世上沉香木千千万万,唯一截木能得花开,曰沉香花,花开之际仙魔皆可逐,此花一生只开一次,以血肉为祭,花谢后自沉苦海,化为枯木,无香。此为仙之本体,将其放入沉香林中水下,一年后脱其枯皮,质地如玉,色天青,香味起,又一年红而似火,既而历黄、白,终重又长出枯皮包裹自身,又三年化为人形,保留前世形态记忆,成人形期需以挚爱血肉每日濯之,十日后苏醒。
沉香木历万年才为人形,至纯至情,绝色芳华。若不染红尘,不堕情爱乃修仙,可开花者化人之际就已成仙,若动情花开,便成枯木,沉苦海历岁岁苦难磋磨,轮回反复。花色分青、赤、黄、白、黑五色,青色为情淡,赤色为情起,黄色为情种,白色为情牵,黑色为情深,此五色色愈深情愈重,苦难愈久,解救愈长。
沉香木修成人形者甚少,寥寥修成者又多困于情爱终其一生,可开花者,更少,开创天地以来,只开过三季,皆堕苦海,孤苦永世。
有句云:
袖上红尘太厚,而你一笑清明,弯眉间,静水流深,木影沉香浅,烟焚散,坠花湮,沧笙踏歌,怅望江湖百年,与谁说。
壹 尊前初见浅深红
青临正走在朝歌山的临水山道上,漫山遍野的沉香树开的旺盛,暮秋阳光透过树叶落下婆娑熹微、浅浅稀稀的斑驳水印,温温柔柔散在大地上。微风初露,她手里拎着壶桑落酒,缤纷树叶看花了眼,一个不当心,直愣愣撞到树干上。
“哎呦!”
她揉着撞疼的额角,一道白影在眼前一晃而过,回头看,竟是只白狐。“哪来的小狐狸?”朝歌山在南荒深处,平日除了飞来几只鸟,从不见别的禽兽,今日倒是新鲜。
“喝酒吗?”她蹲下身子,打开酒瓶,那狐狸也不怕生,慢条斯理走过来,闻了闻,一口未动,神情高傲的很。
“我就说嘛,这酒动物都不喝,偏那人每日都要喝,我还得日日给他跑腿。”她似有若无的抱怨,翠绿烟衫下摆被风吹落水中,那狐狸用嘴巴轻轻叼起放她身旁。青临朝它摆摆手,
“小狐狸,过来。”
她瞳仁似墨色晕染,水光盈盈如半开莲花,狐狸懒懒卧在地上任她梳理皮毛,“不错,油光水滑的,小家伙,我带你去我住的地方看看好不好?”狐狸伸了个懒腰从她手下跳出来,眼睛看着远方。“你不愿去吗?也是,青丘离这那么远,天色已晚,是该回了。”她站起来,“我也要回去了,以后记得常来找我玩啊。”这只狐狸回头看了眼便很快不见身影。
“怎么来这么晚?”绿衣竹纹的男子半倚在竹榻上,青衫如荷,眉目雅逸。
“兰若,你猜我看见什么了?”将酒往旁的桌上一放,青临顺势靠在他的膝边,他伸手给她理理头发,“让你打个酒也弄的这么狼狈。”
“兰若,我看见一只狐狸,白色的,好可爱!”
“是吗,青丘离这虽远,偶尔来一两只也无甚奇怪。”他未放心上,闲闲倒了盏酒。青临早习惯他这淡泊样子,没有扫兴,又絮絮往下说,“这白色狐狸应属少见吧,今日让我碰到,真是好看,不过可惜我原想带来让你瞧瞧,它却不肯来。以后不知几时能见呢。”她越说越起劲,丝毫未注意旁的人眼色阴沉,冷不丁抛了句,
“它好看还是我好看?”
“你和动物怎么比?”不知何时起,每当她说起什么好看时,这人总要拿来与自己比比,还非要她说出一个高低,现今不慎又让他寻了空子。
“你就不能改改这自恋成狂的毛病吗,我知道你模样好,就不能放那些样貌比你稍逊之人,哦不,之兽点活路?”
兰若又倒了杯酒,酒色莹如碎玉,她待了片刻未见他回嘴,心下奇怪,回头,他正看着自己,长发如墨浸染,似在江南的清暖日光下透着光,只一眼,那里的青瓦白墙,红鱼绿水,都在恍惚间虚幻了起来,如同眼前人,美如刹那芳华,掌心流沙。
“你怎么不说话了?”她被他看的心里莫名发慌,脸也有些红。
“青临,你总是这么没心没肺的吗?”兰若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奈。
“有吗?”
“你见过哪个傻子说自己是傻子。”
“兰若!”她俏眉蹙起,变作一身白衣,托着舌头拿着眼珠子,阴阳怪气地绕着桌子官人啊,你看看为妻啊!
他被她闹的笑个不停,杯盏也从指缝滑到地上,“你又是从哪看的戏本?”
“你书房啊,昨儿又让我翻出两本来,是什么《女驸马》还有《女鬼寻夫》。话说你从哪搜罗来这些书啊?”
“人间。”他一回首扯了她舌头,手里捏着那眼珠子玩。
厚薄适中的红唇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淡淡地道:“这珠子又是什么变化的,捏着倒是很好玩。”
她悄悄站出几步远倚着门,笑的格外好看,“嘿嘿,也没什么,就是前两日你收服的那两只小妖的内丹,我看你总在桌上放着,想来是不用了,就拿来玩玩。”
闻言,兰若立时站起来,脸色如暴雨将至,“那是我打算做沉香林肥料的,你用了我拿什么去养林子?!”
“那个……饭煮好了,我去看看。”话音未落,她立时蹦蹦跳跳快速逃走,住下以来她闯的祸不计其数,这套脚底抹油的功夫自是练的炉火纯青。
她到厨房做饭,兰若总在旁看着她,说了几次他不听,也就习惯了他在侧,时常问他糕点要加多少糖,团子需揉多大,都是他的喜好。兰若的眼长久地望着她,他一直都很喜欢这么看她,看她说话时飞扬的神色,看她做饭时认真的眉眼。
青临将四样吃食摆在水榭的雕花方桌上,茶炉已煮上兰若爱喝的枫露茶,谢外清风湿润,茶烟轻扬,日头悄然落下,“喏,你爱吃的双色豆糕,粉蒸团子。这糖醋荷藕和芙蓉酥就归我了。”
“法力没怎么长,厨艺是越来越好了。”他夹了块豆糕自然的放进她的盘里。
淅淅沥沥的雨降下来,把一切笼在层薄雾中,弱水空濛,云彩似重重交叠地墨色花朵,池上白莲清香逐水而来。
茶好了,她斟上一盏拿在手中,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池塘中才出的新绿荷叶,手腕轻翻,将茶水洒了出去。
茶水落在碧叶上,如泪珠一般轻轻滚动。
“你向来爱那白莲,等会我去摘几支。”
“好。”她托着下巴,一双眸子,点亮白昼里最明亮的那束光,璀璨异常。
“其实今日你若捡回那只狐狸也是缘分。”
“怎么说?”
“你不也是被我捡回来的吗?”
“胡说,明明是我主动找你的,我是你的山客。”
“就没听过这个词。又和半仙一样是杜撰吧。”
“怎么不是?”她笑着咽下糕点,“你是住在山里吧,我来你这做客,不是山客吗?”
他给她夹菜,没理她。“你说我到底是怎么人事不省掉到这朝歌山来的,我一点都记不得。”
“不是早和你说过了,你应该是要修仙却不慎走火入魔掉在我门口,倒也挺好,我还赚了个人给我洗衣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