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工作实在清闲,连续守了三日,徐文缃得了空便揣着一块残铁,去附近的山野间四下寻找那处不为人知的所在。徐文缃也算耕读传家,自小跟着先生学了些之乎者也的道理,加上乡下孩子少不得撒丫子乱跑,有时也帮家里干活,身体倒是比那些少爷公子要强健些,因此并不觉得疲累。他要找的地方并非世外桃源、神仙洞府,而是一个六十年出现一次的神秘之地。为了破解自魏晋以来就笼罩衢州徐氏的阴郁往事,族里的年轻人前赴后继,足迹遍布五湖四海,有的早早放弃,甘心被命运左右,有的终其一生,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从前徐文缃并不了解族中旧事,只觉得衢州风物看了十多年,很想领略书中所写的北国壮丽、西南胜景,考取功名也好,当行脚商人也罢,去外面世界游历的念头一天比一天强烈,只是北边现在被金人占据,是万万去不得的。离开家乡的想法在心里存了好久,他也未曾与父母提过,直到一年前老族长派人将父亲叫去祠堂,他偷偷跟了去,将前因后果听了个分明。当族长提出要徐文缃和族里适龄的年轻人一同抽签决定谁去寻找那个神秘的地方时,一向温和的父亲竟出言相拒,拂袖而去。
徐文缃被突如其来的责任感和出门闯荡的机会弄得心思纷乱,装作若无其事溜回家,发现母亲正收拾包袱,而父亲则给了他一个半新不旧的钱袋,说是邻县的舅舅来信说很久没见过妹妹和侄子了,舅母和两个表弟也很想他们娘俩儿,让二人去小住几日,他应允了,已经雇好了车,明日天不亮就出发。徐文缃看着心事重重却强打精神的父母,心下已有决定。是夜,徐文缃在昏黄的烛火下留书一封,带着包袱悄悄出村往出城方向走。他趁客栈伙计不注意的当儿,溜进马厩,在干草堆里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在伙计起床前就翻出矮墙,和最早出城的商队一起离开了衢州城。一路上走走停停,在荒山破庙里栖身过,也曾流连于商贾云集的繁华之地,所见所闻均是过去十几年的安稳日子不曾接触过的世间百态。每到一处,徐文缃便设法找些活计做,四处打听关于那个传说的消息,一年光景如同被风吹过的老黄历,很快过去了。他眉目间稚气渐退,眼界一天天开阔起来,加之行事可靠,人也温良,倒也未曾受过冻饿。
午后山中热气蒸腾,不一会儿便下起雨来,雨幕中的青山慢慢笼上一层雾气。徐文缃坐在一处凸起的山岩下,心里有了点人生况味: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思索之余,干燥的沙土上已然留下同样的字迹。雨势渐大,一个一身深色短打的身影冲出雨幕,闯入了这片小小天地。徐文缃站起来,那人也才发现他似的,打眼一看,是个清秀的少女,怀里还抱着一只温驯的黄狗。一声“汪汪”打破凝滞的空气,被放在地上的狗儿欢快地抖落身上的雨水,二人闪避不及,只得任它蹦跳撒欢儿。“抱歉。”少女迟疑了一下,还是拿出方巾递给徐文缃。“没事的,”徐文缃接过来,看着嗅着他的小兽:“很活泼的狗。”少女发现了沙地上的字迹,问道:“这是你写的?”“嗯,这是蒋捷的虞美人。”徐文缃答道。
“少年听雨歌楼上……”少女小声念着念着便笑道:“这说的是听雨,现在看的是雨,听的也是雨,没有比这更应景的了。”
“只是一时有感而发罢了。”徐文缃回答道。
“你看着不像是这里的村民?现下山上虫蚁最多,你不该这时候进山来。”少女好奇地问。
“在下碰巧路过,在这里避雨。”徐文缃深知不能把无关的人和事牵扯进来,类似的说辞他早已轻车熟路了。
“这样啊,就看你不像是本地人呢。”少女轻轻抚着爱宠,目光投向连绵起伏的群山。徐文缃见她没再说话,便慢慢用树枝将地上的字迹隐去,直到雨停之前,气氛都处于一种奇异而静谧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