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的钱塘江,在杭州九溪一带,形成一个巨大的“之”字形,在这个之字形北端的翠绿山麓中,星星点点的红墙红瓦闪烁在绿荫之中。这些红色的建筑,源于旧时的之江大学——一所美国教会主办,在民国教育部注册的一所私立学校。我的父亲蒋礼鸿,毕业于斯,工作于斯。我的母亲盛静霞,毕业于民国中央大学,抗战胜到后,随父亲来这里工作。解放以后,之江大学被新政府接管,1952年政府实行院系调整,之江大学随之解体。之江大学的文理学院,与浙江大学文理学院组建成浙江师范学院,校址即在原之江大学。1957年,浙江师范学院搬迁到杭州松木场,1961年,之江大学旧址被浙江大学无线电系接管,时称浙大三分部。1998年新浙江大学成立后,这里称为浙大之江校区,并延续至今。
2014年夏季的一天,燕子来微信说,90岁的钟鼎阿姨来杭州了。燕子何许人,钟鼎阿姨何许人?听我慢慢道来。
父亲蒋礼鸿在自传中说:“我在之江念书的时候,老师钟钟山(泰)先生的反复涵泳,细究文章脉理的读书方法,夏瞿禅先生谦虚乐受的读书态度,徐益修(昂)先生的诚挚不已的治学精神都对我有所熏陶、启发,惭愧的是践履不及三师的百一。”这钟鼎阿姨,就是钟钟山先生的小女。其中的关系如下:
钟钟山→女儿钟鼎→女儿谭芳→儿子吴非;
燕子(暴春燕),吴非妻子。
2001年吴非在浙江大学毕业,正好杭州有一个人才新政,凡大学本科毕业均可户口留杭。于是谭芳和我商量是否把吴非户口落在我家,我说“没问题”,就这样,吴非成了我的家庭成员,以后燕子,孩子旦旦也相继落户在我家。吴非成家后,在杭州富阳之间的紫云山庄安了家。之后富阳成为了杭州的一个区。
去年钟阿姨老伴谭叔常先生谢世,钟阿姨得以自由身来杭看望从未谋面的曾外孙吴澍丰(旦旦)。
接获燕子微信,我与夫人敏莉立即赶往紫云山庄拜会钟阿姨,钟阿姨年事虽高,但精神矍铄、思维清晰。我向她打听父亲和钟先生往事,她娓娓道来,打听她去东北的原因,时间、地点、人物交待得一清二楚。不由得使我由衷赞叹,不亏是名门之后、知识女性!
钟阿姨和我说,她此来杭州还有一个心愿,去之江山看看当年的所在,寻寻旧时的回忆。我们当即约好下星期去之江,登秦望山!
这天,我和敏莉早早驱车来到之江山。我们的车有浙大出入卡,随意进入。然后与门卫说有位90岁的老人要来此寻梦,门卫倒也非常通情达理,连连点头答应,须臾,钟阿姨等人驾两辆车到来。
下了车,钟阿姨坚持用一辆轮椅手推前行。原来钟阿姨为照顾老伴,落下一个腰椎疾病,长时间依靠轮椅。以后女儿谭芳寻来膏方,坚持使用,竟然可以推着轮椅走个把小时。她推着轮椅且行且讲,使我们又回到那个年代。
钟阿姨在1938年因曰宼入侵离开之江,在那里度过了她的14岁少女年华。她指着一幢赤色楼寓说,那是西斋,当时的女生宿舍。来到情人桥,这座被抄得沸沸扬扬的桥梁,她说变了变了!当年桥下并未筑坝,也没有那一泓碧水。
迈过情人桥,来到头龙头。那稀稀落落的老房子,是当年中方教师的宿舍。钟阿姨兴奋地指着一幢二层小楼说,那就是她家!我曾多次来过头龙头,这座小楼已然破败,屋顶漏水。所幸现在作了修复,那楼得以恢复外貌。当年钟先生任之江国文系教授兼系主任凡十四年,故有资格入住这栋独立小楼。钟阿姨说,那些年钟先生的俸禄是二百大洋。他拿出一百元用于生活支出和贫困亲戚接济;一百元用于购书。由此可见,民国时的学者生活还是颇为优越的。机会难得,我与敏莉拉着钟阿姨在小楼前用相机定格,她愉快的笑了!
夏季的严热,声声蝉鸣,都阻挡不往钟阿姨脚步,她执意要登上最高的图书馆。通往图书馆的山道实在太陡峭,我坚持要推着轮椅送钟阿姨上去,她拗不过我。我推着钟阿姨缓步前行,心中充满着敬意,终于来到图书馆门前。钟阿姨默默地围着图书馆转圈,拍拍我手臂告诉我,之江大学附属中学曾经借用图书馆几个房间办学,她曾经就学于此。我不仅感慨地想起,大半年前冬季,我也曾陪文史专家王季思公子、王则柯教授来之江寻访之江附小未果。后经年轻朋友潘胜春告之,旧时之江附小在王先生上山前数月被拆除了。
从图书馆下来,钟阿姨又执意自己推车行走。科学馆、经济大楼、都克堂……甚至一草木的历史,在钟阿姨口述中栩栩如生地展现在我们眼前。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中午,钟阿姨兴致未泯,还要再走走看看。怕她太累,大家一再劝她就此罢休,她相约我今后再来看看。来到西湖双峰村九通茶庄用餐,总经理田蕾女士早早把空调打足,一行人酒足饭饱。
自打上网后,我网名取“秦望之子”,是对这座美丽森林大学深深的敬意。这虽然是国外教会办的学校,但也为我国培养了很多人才。她没有排斥传统文化,钟钟山、夏瞿禅、徐益修、任心叔、郁达夫、朱生豪、胡山源、陈从周、马叙伦……包括我父亲蒋礼鸿或任教或就学于斯。建校170余年的之江大学,她的人文精神深深地吸引着我。
望着慈祥善良的钟鼎阿姨,心里想,她才是真正的“秦望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