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要讲一个悲伤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可以称呼他老韩。
老韩是医院外面一家面馆的老板，四十多岁。用赵本山的名言“脑袋大，脖子粗，不是老板就伙夫”作为标准来评判，老韩几乎一字不差。矮胖的身材，看不见的脖子，铮光油亮的脑袋。一到夏天，他就穿上那件已经发黄的白背心，一身臭汗，在后厨奋战。
按理说，看着厨子一副邋遢样，做出来的面还真难以入口。但老韩的手艺确实不错，尤其是他亲手调配的辣酱，又香又劲，捞一勺拌在面里，简直使人上瘾。医院好多人都抱着眼不见为净的态度，成了他的常客。
这天傍晚，还要加班的我溜达着去老韩的面馆，打算吃上一碗招牌肉丝蛋拌面后，继续搬砖。远远隔着马路，我见老韩的店面虽然开着，但却暗着灯。里面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什么情况？我穿过马路走近一看，只见老韩一人怔怔坐在一张桌子前，连我走进店内都没有发觉。
“老韩，你怎么了？黑灯瞎火地傻坐着干嘛？今天不做生意了？”
老韩猛地回过神来，勉强笑着答道：“真不好意思，家里碰到点事。今天都没补货，开不了张了。让你白跑一趟。”
我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一只脚迈出门外，心念忽然一动，回头问道：“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大吗？”
老韩嘴角抽动了几下，犹豫片刻后，站起身打开了灯，又从挂在墙上的一个环保袋里拿出一叠纸。
我看着他手中的纸张，心里一沉。这样的纸，我太熟悉了。
接过老韩递来的几张纸，打开一看。首先进入我视线的是一张彩超报告单。台头是外地的医院，估计是老韩在老家做的。我直接看向最底下的结论：肝内巨大占位，考虑肝Ca可能。第二张是血液化验报告单，七七八八忽高忽低的一堆箭头中，我一眼就注意到了AFP，8000多！正常参考值则是25。
“老韩，你这事确实有点大。你稍等啊，我把肝胆外科的小光给你叫来。他也常来你店里吃面，也是熟人。”我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赶紧出去打电话。
正巧，小光还没下班。片刻之后，便见他连衣服都没换匆匆赶来。
“最大直径都超过8厘米了，你之前一直没感觉到不舒服吗？”从看到报告的那刻起，小光的眉头就没有解开过。
“我有乙肝，不舒服是经常的，也没往这方面想。前些日子疼得厉害，就在老家托关系做了检查。拿报告是我老婆去的，但……她回来后，没告诉我实情。”
“什么？”小光和我异口同声，眼珠都差点掉地上，“没告诉你实情，也没让你继续看病治疗？”
“嗯……没有。她说没什么大事，在药店买了几瓶护肝片让我吃着。要不是昨天我疼得实在受不了，从她包里翻出报告想上你们医院再看看，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状况。”
说这些的时候，老韩低垂着头，面无表情。但我能感受到他内心最深的绝望。 这里的常客都知道，他和他媳妇的感情不算太好，甚至当着客人的面都经常会大吵大闹。但我们无论如何不敢相信，他媳妇竟然心那么狠。这约等于给载着老韩缓缓驶向鬼门关的蒸汽火车又添了一铲子煤。
“X！这他妈什么东西！”小光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老韩抬起头望向我们，眼眶已经微微红了：“昨晚我们大吵一架，我还动手打了她。今天一早，她收拾东西回老家了，而我也想明白了。我理解她。得了这病，最后就是倾家荡产，还留不住人。我们还有孩子，总不能把孩子的未来也搭进去。”
小光大声叫道：“这说的是什么话！你现在的情况也不是彻底没希望了。明天就来医院，我给你安排增强CT。如果没有转移，那就有手术的机会。哪怕真的……那也可以做介入。再做个基因检测，如果能吃索拉非尼的话……”
“不治了。”老韩的声音很轻，但足以打断小光气势磅礴却色厉内荏的宣言，“不治了，就这样吧。总得给孩子留点种子。”
我俩面面相觑。小光像是还要再劝老韩，但话到了嗓子眼，“咕噜”了两声，终究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老韩从小光手中拿回报告单，凄然一笑：“今天做不了生意了，让你们白跑一趟，对不住。”
他把纸塞回袋子，又把袋子挂回墙上，接着关了灯，继续坐在刚才的桌子前。再不理会我们。从他行尸走肉般的肢体动作，我知道，他的心已经先死了。
第二天，老韩的面馆没开门。
第三天，老韩的面馆还是没开门。
第四天，卷闸门上挂出了写着“旺铺招租”和房东联系方式的广告牌。
故事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