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饭桌上全是我们昨天挖的野菜。新绿鲜绿的灰灰菜,还有小蒜。
说到灰灰菜,这个名字很雅致,也很书面化。但是我们老家这边并不这样叫灰灰菜,我们称之为灰条条。这个“条”不念二声,念的是下降的仄声,配上老家的方言,听起来很俏皮。仿佛这个野菜就像一个跳动的小仙女,很活泼,也很可爱,亦是一个略带淘气的小丫头。灰条条这种植物很神奇。它的叶面上附着了一种摸起来有些黏糊糊的东西,查了资料,这层膜为碱性,主要是保护它不被别的小动物所啃噬。仔细看来,灰条条的颜色并不是那种油油的绿,它是那么一种怯怯的绿,绿中泛着微白,又透着紫,每一片叶子,就像孩子的手掌,肥肥嫩嫩,非常可爱,让人忍俊不禁的想要摸一下。灰条条适应性特别强,在果园的地里到处都是,用我们这里的方言就是一汪一汪的。
很快,我们就采摘了满满一筐子灰条条,回家摘干净,用微淡碱水焯了,加上蒜,醋,辣椒,芥末油,花椒,用滚热的油一波,随着滋啦的一声响,那香味,简直无以复加,尤其是那绿绿的颜色,就已经让人有一百分的胃口了。
再说小蒜,这个季节的小蒜,其实乡里人已经不屑于吃了,因为小蒜已经老了,长了蒜薹。恰恰就是这蒜薹,让我惊奇不已,它长得和韭菜薹非常像,但是味道却比韭菜薹味道绵长许多,而且,同样大小的菜薹,也比韭菜薹嫩了许多。尤其是小蒜的根,其实就是一个雪白雪白的大头蒜,中医上称之为薤白。说到薤白,其实还有一个有趣的小故事。
老父年已81,老年痴呆症,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时候糊涂到都不认识我,他会拉着我的手说,你是谁家的女子啊?还挺勤快。我说我是你的小丽。老爸那双眼睛看起来如三岁的孩童般纯真,他会说,我只有一个小丽,你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小丽。糊涂了的老爸会像孩子一样编各种离奇的故事,比如,他刚刚看见了一只牛一般大的跳蚤,再比如,他会说,有两只麻雀在他的胳肢窝里,有时候还会说,他看见门后面有一大堆的老鼠,或者会告诉我,村东头的黄成才家里来了人,让我去招呼招呼,让我把家里炸好的油麻花拿上……可就是这样糊涂了的老爸,今天早上让我大吃一惊。当我拿着小蒜给爸爸炫耀说,看我挖到了多少小蒜头,老爸认真的纠正我说,那叫薤白。我以为爸爸又只是乱说诸如旺财之类的故事,就随口应了一下,为了看爸爸是否真的清醒,我故意问他:“薤白的薤怎么写?”其实在这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小蒜的头叫薤白。年轻时的老爸不仅长得很帅,而且,身为语文特级教师的他曾多次参与高考出题和高考阅卷,每每想到这些,我都很为他自豪呢。我相信已经糊涂到不认识女儿的老爸,怎么会记得这么一个生涩的字呢?没想到老爸拉着我的手,用他枯瘦如柴的手指,在我的手心里认认真真写了这个字,一边写一边说:“草字头底下一个歹,右边一个韭菜的韭。”半信半疑的我查了字典,果然是这个字,我问老爸:“您不是把一切都忘了吗?怎么还记得这么难的一个字呀?我根本都不知道还有这个字。”老爸平静地说:“我这辈子就学了这一个字。”假如不知爸爸是老年痴呆症的话,听了这句话,我定会以为爸爸是一位睿智的哲学家。是啊,人一辈子就只学一个字,也许这个字是忠,也许这个字是诚,也许这个字是爱,不是吗?
午餐是大姐做的酥油饼,里面夹着嫩绿的小蒜。比起我们平时吃的葱花饼,这个小蒜,更多了一些如乡村女人的泼辣,又多了一些书卷味儿的绵长,还有那抹不去的田土的味道,这样的味道会让我记忆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