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床王老,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我一直思考着康复对他的意义。
老人从神经内科转过来,右侧肢体肌力0级,完全不能活动。洼田饮水试验3级,饮水呛咳。形销骨瘦来形容他,并不算过分,小便失禁,使用保鲜膜做尿袋。
老人不说话,终日闭着眼,更是从未见他笑过。
翻开病历:大面积脑梗死,心电图曾有急性前壁心梗,还有肺部,泌尿系感染。
家属断断续续的叙述,还原了老人的发病经过,老人一个人独居,一天上午,他电话忽然打不通,家人找了几个小时,最后发现老人倒在卫生间,人已昏迷。家人呼叫120送入我院,在重症医学科、神经内科住了一段时间,最后转入我科。
我下了个首要护理诊断:存在心跳呼吸骤停的风险。
几天后,主任让病人站电动起立床!
站了几天,再停了一天,再过几天,病人离开了电动起立床,立位站了!
老头开始说话,重复自已的名字,偶尔会露出笑容,与刚来的死气沉沉判若二人。
我依然胆战心惊,吸引器放在他床头,急救柜离他仅几步之遥。
悬在他头上的剑,是我心上的刺。
担忧中,一天天康复治疗过去,却让老头开始站,开始走,开始笑。
老人吃的不少,喝水少,护士们反映,那就适当增加饮水量,老头的血稠着呢,纤维蛋白原也是临界值!
一个多月过去,老人能试着走几步了,能清楚说出管床的护士和医生了!
我想,这样的病人,甭管有没有意义,起码,他能在我们这里,一天天养护,能再次感感受到生命的光亮。
有时候,医院资源有限,总尽量收治些迫切需要的病人,尤其是康复科,床位尤其紧张。
也许,意义有否,取决于我们是否改善某个生命的结局,比如,王老那带着光亮的微笑。
晚上九点,我从科室坐电梯到停车场,扑面而来的是层层热浪,白天温度己上了三十八度,即使是夜间,难减酷热。
同事们三三两两打招呼:“晚自习感觉怎么样啊?”为了迎接等级医院评审,我们每周有几天定时加班。
喧闹的人声车声,嘈杂沸腾,我却回想起四年前。
那年,也是7月,宜昌东站,雷声隆隆,灰色天幕亮银白色的光芒,黄豆大的雨滴噼噼啪啪砸下来了。
走出东站的我,刚刚在火车上完成了一篇稿子,心情象暴雨下的荷花,洗去了酷暑的炽热,清凉酸爽。
在某种程度上,二件里程碑似的事情,先后以它的特有方式点亮了我。
一件是北京的生涯规划师学习,一件是武汉的门急诊优质护理培训。
墙上的那幅画,很多年我无法忘记:一棵树,生出或粗或细的枝垭,枝垭上又生出或大或小的绿叶。
人的一生,就是这片片相似又不同的叶子,如何活出自已,成为每一个小分枝的美丽,北京之行告诉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绿叶。
紧接着,武汉之行引导我:
借助我们院已有的电话回访室,配合重新设计的表格(以病人需求为导向,以解决问题为目标)分析病人对急诊护理工作的需求,找出问题点。
然后把问题按重要性和得分两个纬度四象限归类,优先解决得分低和重要的内容。
在明确内容之后,将问题按环境、质量、服务、流程归类,明确时间及日程,按PDCA模式改进。
时光在2015年转了个弯,暴雨下的荷花池旁,我成为学习实践分享者。
二年时间,我以工作为素材,将反思实践所得,写出了几百篇文章,开始在微信公众平台小有名气。
是不是就这样,一直写下去,追求每月发几篇稿,这个月得了多少稿费,这真的是个好目标?我能让代表我的那片叶子绿意葱笼吗?
女儿说:“妈妈,你只能是个作者!”
老公说:“你不能再追求每周写几篇,要写点作品!”
起初,沉浸在发稿的我不以为然,然而,紧接着,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改变我——我因眩晕综合征入院。
身体的透支,仿佛是个信号,在忙碌工作之余,仍然搏命输出,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呢?
那一夜,我做了个梦。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站在一大片荒地上,周围没有人,天色昏暗阴沉,乌沉沉的黑云从天边漫过来,一阵阵响雷似乎要劈开荒地,孩子却不害怕,仍然抬头望向天空,闪电照亮了她的眼,她看见了,一朵闪着金光的云,云上有条张牙舞爪的小龙,对,就是龙,四爪,细长角,长须,黑色的鳞片泛着乌光,蛇形的身体在云上飞舞盘旋。
“你是谁?”孩子向天空伸出手。
“我是你,你又是谁?”一个陌生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
我停止了计算,决定将以往的文章系统整理,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我决心写部护理人员自已的书。
人,有时候,需要放弃些东西,比如金钱与物质,而转而寻求精神上的幸福。
我是个想到就做的人,鉴于以往管理类文章比较多,我初步定为《护士的精进》,并做了个目录及大纲。
然而,市场不买帐,出版社纷纷摇头,一个县级医院的护士长,她的管理书籍,怎能在市场上拥有独特性。
但是幸运总会降临给努力的人,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预备出一套职业系列丛书,就这样,我们相遇。尤其是,遇见饶编,一个能精准判断问题,提出修改意见的好编辑。
创意是偶然的机遇,如果有一本书,借着记录自己这些年的轨迹,展示护士这个群像的故事,从那些有笑有泪的轨迹里捕捉光亮,纪念逝去的经验教训,多好。
我们最终确定,写部关于护士与自已,护士与病人生命互相影响的书。
市场定位好了,接下来,我需要丰富其中的故事,删掉无关的,增加与主题相关的故事,并展示护理工作的日常。
知易行难,真正回头去寻找的时候,才发现那散落在岁月尘埃里的碎片难以搜寻,有些细节早已忘却。
继续采访写文,修改文章,联系编辑,再修改…
有一次,我上责班,分管1组10张床位,这10张床位的病人,输液,发药,监护以及所有的小治疗,都归我负责。
夜班小蔡说:“护士长,8床的骆家小子,有点不配合治疗,您跟他聊聊?”
骆家小子,打篮球伤了膝盖,术后半月转入康复病区。
上午九点的康复病区,安静有序,不像其他病房人来人往,除了极少部分卧床不起的病人需要床边治疗外,其他的都到治疗区了,液体要等病人做完治疗后再打针。
8号床,身着黑色内衣的少年窝在被子里,手机“沙沙”的游戏声响得正欢,病床边,一个中年女子欲言又止,焦急的神色让我心生怜悯。
怎么了?今天没理疗吗?我轻轻拍了拍男孩的背。他不想去,抱怨手法做得痛。女子无可奈何。
我摸了摸男孩的头,取走了男孩的手机,递给了女子。男孩抬起头,有些愕然。他的注意力,终于被拉到了病床前。
想再回到篮球场吗?我望望男孩的腿。那还用说吗?不然到你这干嘛!男孩不屑地撇撇嘴。最近康复有效果吗?我又问。有效果,双拐换成单拐了!女子迫不及待。那干嘛不坚持呢?只是因为手法训练吗?我追问,男孩眼神暗淡下去,一丝愧色浮上脸。
原来,男孩的母亲常年在外扛工,家里是父亲与爷爷奶奶。男孩最初受伤时,家里没重视,并没有转入康复科,直至后来男孩扔不掉拐杖时,家里这才着急,母亲连夜从外地返回,紧急安排男孩进入康复科。
可是,男孩从此对家里人冷若冰霜,尤其对母亲,更是时不时“都是你的错,只顾自已,扔下我不管。”做理疗全凭心意,甚至有时还不来医院。
任性的男孩,伤心的母亲。这是摆在我面前的现实。
列出所有项目,的确不能耐受与治疗师沟通,我拿出一支笔,递给男孩一张纸。没有,我都能做。男孩低着头嗫嚅。
再后来,男孩顺利康复出院。很快,篮球场上又会飞起少年的身影。
就是这样,鲜明的情感刻在岁月的年轮上,借着这游丝般的记忆,顺着一切变化渐渐发生的脉络,当故事撞上意义,书名顺理成章——《生死守望》,这本书,会讲出些哪些新的故事呢?
笔耕三年,《生死守望》写了我职业生涯的历练和许多护士的成长。从青涩到成熟的记录,从生到死的现场见证,点点滴滴好似生活的沙漏在积累沉淀。书里也许有医务人你我的影子,还有我们与病人曾经的交集。
任是一庭春雨,引来满架秋风。到底是我们改变了故事,还是故事改变了我们,这一切,仿佛化成了庄生与蝶,早已分不清彼此。
翻开这本书,一起见证,一起探寻,该发生的故事,总会发生,在故事里,或早或晚,我们会找到属于自已的脉络,相遇在某个不知名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