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蒙山樵夫

山高水长，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家乡蒙山，海拔一千一百多公尺，山涧沟壑层层叠叠，森林蓊郁百草丛生，这淙淙溪流跌落数百尺断崖，流经山林沟壑，带着山林的清幽，带着百草的芳香。多少个地质史上的纪年，多少个人类史的纪元，蒙山的百草成一剂良药，救治了家乡的父老乡亲。这从沟沟壑壑流淌下来的泉水，浸润着药草的香味，喝一口甜润肺腑，一年到头上山打柴的樵夫，还是采药的山民，口渴了掬一捧山涧甘泉，摘一把山里野果，便觉浑身是劲、精神倍增。攀悬崖如履平地。人们都说这蒙山是福寿之地，古往今来多少修仙修道之人，落脚于蒙山。今天的蒙山道士林，还留有他们的坟茔。

很小的时候从大人那里就知道，这蒙山泉水的清冽甘甜。学生时代语文课本上说紫禁城的帝王要喝北京附近玉泉山的泉水，当时，我就想我们蒙山也有泉水呀！可惜，山高路远，这泉水怎么才能运下来，运到城里呢？

改革开放40年来，开往蒙山的大道越修越宽；走向蒙山的人流越来越多。吸一口山里清新的空气，据说这负氧离子含量极高。从蒙山下来的不再是那一捆捆干柴，多少辈子的樵夫们改行了，成了守护这座大山的护林员。从山上下来的有山涧的草药、林间的蘑菇，还有那从山顶奔泻而来的山泉。

这山泉从山上被运进了城里，这山泉水清澈甘甜，没有一点水垢，泡上茶叶，茶的叶瓣特别青绿，滋味特别清新。同样是水，因出生不同也就有了不同的品质，梦山泉之于城里的自来水，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城里人这种需求，也催生了蒙山泉水的市场。于是，每天清晨，从蒙山上的运水车走过山坡，走过阡陌，披一身星光来到城里。

卖蒙山泉水的就在小区门口的马路边，我习惯于早晨跑步的时候去买水。送水的是一对蒙山脚下的中年夫妻，他们家给送的水确实好喝。因为要把最新鲜的泉水送来，他们凌晨三点要在家准备，夏天的凌晨四点，冬天的凌晨五点半，当星光还在闪亮，城市还在沉睡的时候，送水夫妻的水车就到了。天长日久，跟着卖水夫妻就熟悉了，他们面相和善带着山里人的质朴，说话很敞敞亮亮，夫妻俩服务很周到，丈夫灌水，妻子送水，把一桶桶水直接送到用户门口。每次买水的时候，把桶送给他们，接着去跑步，跑步回家的时候，他们就早把桶送到门口了。即使不买水的时候，也是边跑步边跟他们打个招呼，大家彼此很友好，就跟朋友似的。

一开始的时候，买水需要准备零钱，一桶水两块钱，现在习惯了移动支付，准备零钱也不太习惯。我就给他们夫妻说：“用微信收钱吧，那样很方便的。”这男的一脸憨厚：“俺不会用呀，文化底子太浅。”因为要跑步，我也没有时间教给他们。一个月过去了，我拎着水桶跑步，刚到他们的水车边，男的很高兴迎上来，一脸兴奋的样子。告诉我：“陈老师，你看这回有微信码了，你不用准备零钱了，还真亏你告诉我！”真的没想到，这卖水夫妻进步这么快，他们车上的大水桶上贴上了崭新的微信二维码。从这以后，带着手机买水，扫一扫二维码就可以了。

拎桶、跑步、吃饭、上班，简单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丁酉年腊月十二的早晨，我照例拎桶出去跑步，出门一看下雪了，没注意还滑了一跤，就有点后悔带桶出来了。没想到，这蒙山水车还停在那里，我刚出来还滑了一跤，我真的难以想象，这送水夫妻这么远的路怎么来的。送水夫妻还是那样热情打招呼：“陈老师坚持的好啊！”我说：“还以为你们不会来呢，我出门还后悔带桶跑步呢。”“俺估计您家的水要用完了，不来不行啊！”一向不大爱说话的妻子跟我说。我跟他们打声招呼，就又跑步去了。边跑我心头一热，这对质朴的送水夫妻，在积雪的几十里路，是怎样走来的呀？

到了年二十九早晨，我又去买水，跟这送水夫妻互祝新年。他们还告诉我：“陈老师，尽情喝，大年初二还来送水。”正月十五这天，跑完步才想到去买水。卖水的女老板没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来接替妈妈。男老板让女孩给送水。我说：“细皮嫩肉的小丫头，还是我来推水吧，让闺女跟着我推车就行了。”女孩告诉我，妈妈在家准备十五的饭菜，她跟爸爸一块来的。

每当在家里，煮上这清甜的蒙山泉水，泡上新茶，看茶的叶瓣在茶杯沉浮。我总想起这对卖水夫妻，无论冬夏无论春秋，无论刮风下雨，无论大门培门，他们就那一辆水车，把最新鲜的泉水连同他们一家的责任和坚守送到了城里。他们和善的面容，亲切而敞亮的话语，质朴中透着善良的温情，我觉得他们送进城里的不仅是这两块钱一桶的泉水，还有那份责任的坚守。谁家用多少水，谁家该灌水了，这些老用户，夫妻俩都很装进了心里。

至今为止，我也不知道这送水夫妻姓什么叫什么，也不知他们住在哪里，这夫妻俩和他们的水车成了我跑步见到的第一个风景。我觉得我简单的生活还真离不开他们，这对朴实的送水夫妻。正因为有了他们，我觉得小时候做梦似的，能喝上蒙山泉水的愿望，现在实现了，就跟紫禁城的皇帝一般了。社会在变化，以前只是花钱买花生油吃，现在我们都花钱买水喝了。有人说这是环境的退步，我觉得追求高品质的生活，也是这种社会的进步。现在城市越来越离不开乡村了，需要乡村的粮食、蔬菜、人工，连饮用水也需要乡村了；乡村呢，则需要城市的市场、技术、资金。城市和乡村谁也离不开谁了。

乡村振兴战略，美丽乡村建设，都是从城市传递的信息，城市是乡村的天地，乡村是城市的依靠，是城里人的乡愁记忆，是城里人的文化根基。

蒙山泉水进城来，走进城里的是乡村人追求好日子的梦想，也催促了城市文明的脚步。新时代的乡村和新时代的城市，携手并进越来越亲近，乡村是城里人的根，大山是城里人的魂。

（写于2018年3月4日，农历戊戌年正月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