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夜话

      (仅以此文献给我的母亲以及我的父辈们)

        那是大年三十的晚上,皎洁的月光洒满旷野,给整个山野蒙上了一层银纱,显得不是那么真实,山林中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叫,没有凌冽的风,一切都很平静。在这样的被月光洒满的山野中行走,是不需要光亮的,可以很平和地走着,不用害怕什么,也不用去思考什么。家家户户大门外贴着红艳艳的春联,高悬着红通通的灯笼,还未过零点,但是依然能听见远处稀稀拉拉的花炮声,烟花在空中炸裂,在空中绽放出一朵朵色彩绚丽的花朵,四散开来,转瞬即逝,似乎从来没有发生一样。

母亲和我坐在火炉旁边,火炉中的煤炭还未全部燃烧开来,但是依旧能够给人带来些许的暖意,给人在寒冷的冬夜带来些许的慰藉。电视中的新闻联播刚刚结束,我和母亲期待着春晚的到来,烤着炉火,唠起了家常。

        不知怎的就聊到了我的名字(在还未回到家乡时,我一直叫古正兵,回到家乡之后,因为上学等原因,便改了名,跟从户口本上的名字——古天义,又因为一直学习比较好,在村镇还算是有名吧,常有人说我之所以学习成绩比较好,是因为“古天义”这个名字取得好,我是向来不信这些东西的,所以也只好听之任之),我说我的名字是大妈给我取的,母亲问我:“谁告诉你的?”

        我回答是大妈,我告诉母亲大妈给我说的原话,当年村上统计信息,弄户口本时,我还没有确切的名字,当村支书问大妈我叫什么名字时,大妈回答说那就叫天义吧。就这样,“古天义”这个名字伴随我到现在。

        母亲脸色发生了变化,有点不高兴,她说道:“你是我的儿子,凭什么轮到她取名字了?”然后母亲又告诉了我关于我名字的又一个版本和她自己的故事。

        我虽然是陕西人,却在安徽出生,当年母亲生我时还不满二十岁,我在母亲腹中还不满十个月就出生,母亲生我时昏迷了三天三夜,最后通过剖腹产才把我生下来。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带我去洗澡时,就常常看到她的小腹那块有道长长的疤痕,当时年幼,也没有什么想法问母亲那是什么,如今想来,原来那是母亲生我时留下的疤痕。当母亲在昏迷了三天三夜之后醒来时,医生把我抱到了母亲身边,母亲望着我如老鼠一般大小的身躯,说既然是上天送你来到我身边的,不如叫天义吧。所以就这样,“古天义”就成了我的名字。

        我无法知道这两个版本哪个才是我名字的真实由来,我也不想去探究它们的真实性,只不过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古天义”这三个字有时候真的能够带来好运。

        母亲大字不识一个,不是她读书时不用心,而是根本没有读书的机会。母亲的娘家是我们隔壁镇子的一个村——鸳鸯池,好听的名字,却不是说什么好地方,全是山地,农人辛辛苦苦一年下来,好一点的话,全家可以吃饱,不好的话,全家还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母亲出生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期,在家排行老大,她还有个比她小两三岁的弟弟,也就是我的舅舅。整个家庭有五口人,除过我的姥爷姥姥之外,还有母亲的奶奶。母亲所在的家庭是鸳鸯池村的一个袁姓的大家族,她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姥爷在家族排行老三。整个家族被划分为两个院子,院子构造类似于北京的四合院,只不过唯一不同之处在于只有三面由房子包围,另一面是一片开阔地,也就是院坝,整个院子统称为袁家院子。

        母亲家在左半边的院子的居中位置,由于姥爷生性懦弱,经常被其他兄弟瞧不起,母亲家的大门只有卧室门的大小,从大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厨房,靠左手边是土灶,土灶有两个灶口,其中一个灶口安放了一个小一点的锅,用于炒菜煮饭,另一个灶口安放了一口毛边锅,口径比较大,主要用来煮猪食。靠右手边是农村常见的火炉,一年四季不断柴火,主要用于熏制腊肉,烧水和冬季取暖。从厨房进去之后,是姥爷和姥姥的卧室,左侧摆放的一张木式床,右侧则弄来堆放粮食;接着往里走才是正堂,与正堂相接的是母亲的卧室,紧挨着正堂的另一侧是猪圈。

        母亲成长的年代,改革开放之风还未席卷整个中华大地,自然也无法惠及无数个类似于鸳鸯池的小村子。全家的吃食全靠从地里刨,每天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吃不饱是常有的事情,那时候不被饿死就算很幸运的事情了,又怎敢奢求吃饱呢?

        就这样,一天天的,母亲慢慢地长大,从一个咿咿呀呀学语的孩子长成了一个小姑娘,一转眼间就到了快要入学的年龄。那时候的母亲曾经无比羡慕那些比她大的孩子们,因为他们可以每天背着书包去上学,对着书本念出那些看起来齐齐怪怪的符号。当母亲听说先生要招收学生时,她兴奋不已,她牵着舅舅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地飞奔去见先生,先生名叫张顺烈,一个在母亲看来高高大大的儒雅先生,当时的母亲舅舅是还没有自己的书名的,先生便帮母亲取了她的名字,当母亲听到自己有了名字之后,那种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先生帮母亲登记过后,先生告诉母亲让姥姥或者姥爷交钱领书,母亲兴奋地答应了。她便拽着舅舅,飞奔回了家,告诉了姥爷,姥爷同意了,说他下午会领书回来,母亲欣喜若狂,在院坝里撒欢跑了起来,因为她可以读书识字了。

        从姥爷离开家去给母亲和舅舅交钱领书,母亲就一直坐在门墩上,期待着姥爷赶紧回来,因为那样母亲就可以读书了。下午母亲就老远的看见了姥爷回来,飞奔了过去,她从姥爷手上接过散发着油墨味的书,小心翼翼地捧着,回到家后,又把手洗的干干净净,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书,翻看着那些对母亲来说无比新奇的图片。在母亲翻看新书时,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因为书只有一套,而她和我的舅舅都要读书,她便问我的姥爷:

“爹,书怎么只有一套啊,我和弟弟都要上学啊,你是不是搞错了哦”

“没有啊,怎么会呢?只要你弟弟一个人去上学,你又不用去,就是一套书啊”姥爷若无其事的说到。

“我也要去读书,凭啥子只让弟弟去读书而不让我去读书?”

“因为你是女娃子家,长大了迟早是别人家的人,花那么多钱,结果好处全让别人捞了去。再说了,钱也不够,只能供一个人去念书。”

        “我不,我不,我也要去读书,”母亲当时就哭了,“钱不够的话,我的学费不用你出,我可以自己剜节耳根(鱼腥草,晒干可以入药)、捡菌儿(蘑菇)去卖,我自己攒钱。”母亲向姥爷争辩着。

        “你莫犟,你是女娃子,你就安安心心的在屋里打猪草,放牛,莫想那么多,你长大了迟早是别人家的人,读那么多书没用”。姥爷把脸一板,冷冷地说到。

        在一旁的姥姥看不下去了,就劝姥爷:“丽穗儿(母亲的乳名)要读书就让她去嘛,反正又花不了多少钱”。

        “你个女人家,莫管那么多空闲”姥爷说完便转身进了屋子,没有理会姥姥和坐在门墩上的母亲。

        母亲就坐在门墩上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我也要去念书,我也要去念书……”任凭谁劝都不听,母亲在门墩上哭的睡着,然后又哭醒,直到最后死了心,母亲最后被她的奶奶抱到了火炉旁边,给母亲烤了个洋芋,一个烤洋芋对于那个时候吃不饱的母亲来说,无疑是一个很大的安慰,让母亲暂时忘记了不能上学的残酷现实。

        春晚的歌曲声把我从母亲的讲述中拉了回来,我望了望窗外,天上的月亮不知何时藏到了云朵后面,整个山野一片漆黑,又不知是何时刮起了大风,吹得整个山野如海浪般翻滚摇摆,吹得藏匿在山野中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给整个山野增加了一丝的可怖。屋内白炽灯发出橘黄色的光,炉火中的煤炭也几乎全部被点燃,带给人的暖意也逐渐增加,我漫不经心地问母亲:

“妈,姥爷没有让你念书你恨不恨姥爷?”

“恨啊,当然会恨,说不恨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恨又有什么办法呢?你姥爷渐渐地老了,我自己也有了一大家子人。”母亲双手靠着火炉,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我想如果我是母亲的话,我可能不会那么释然,在我长大之后,我可能连那样的人理都不想理。而母亲却十分大度,每年还给姥爷买粮、买油,以尽孝道。

        尽管母亲大字不识一个,但是母亲却是个是聪明人,做事精明能干,唯一的遗憾是母亲不识字,其实这种想法不光我一个人有,好多跟母亲打过交道的人都有这种想法。我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如果当时姥爷送母亲读书之后的样子,凭借母亲的聪明与灵性,想必会有与现在完全不同的人生,或许就是云泥之别。然而,如果姥爷当时真的送母亲去读书的话,母亲会有别样的人生,那么她就不会碰见我的父亲,也就不会和父亲结婚,自然也就没有我,也没有以后要发生的事情,可惜的是人生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也没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那你没有读书之后你有干嘛了啊?”我问母亲。

        母亲顿了顿,炉火映在母亲的脸上,把母亲的脸映的红通通的,好像醉酒了一般,母亲沉浸在对童年的追忆之中,然后才开始讲述。

那可能是母亲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了。尽管母亲没能上得了学堂,但是母亲还是过得很快乐,她跟袁家院子里那些跟她一样没有上学的姑娘玩耍,整个山野都是她们的游乐场。春天,母亲和她的伙伴们一起背着竹背篓去到草长莺飞的旷野去打猪草、去撒欢、去游玩、去探险,去摘野花戴在头上,去追逐蝴蝶追逐燕子……最有趣的应该是扳竹笋,那一个个在一夜之间冒出来的竹笋,剥开竹笋壳之后,便会看到令人满心欢喜,说不出来的绿竹笋,饱蘸着露水或者雨水,令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欢喜。记得有次过年跟母亲翻山越岭回娘家,母亲指着那些已经长满树木藤曼,她当初打猪草、放牛的旷野,兴高采烈向我介绍着,眼睛闪烁着不同寻常的光芒。夏天,是万物蓬勃生长的时节,自然少不了各种各样繁重的农活,但是母亲依旧是开心的,每天忙完之后又会和自己的姐妹们一起玩耍,夏天暴雨过后,天气初晴的那会儿是最好玩的时候,因为可以进山捡菌儿,各种各样的菌儿偷偷地从土里探出脑袋来,每次空竹背篓离家,回家总是满载而归,回到家后,晒干那些品相完好的菌儿,用来储藏过冬,把那些品相不好的菌儿摘干净,洗净,爆炒,也有一种别样的鲜美。还可以吃pan儿,一种长在刺藤上的,跟草莓差不多,但比草莓小得多的果实,还有桑葚,桑树的果实,母亲有次大把大把地吃着桑葚,结果把舌头弄成紫黑色了,母亲还以为自己中毒要死了,当母亲讲到此处时,不禁笑了起来,笑的如同孩子一般幸福快乐。小的时候母亲也带过我进山捡菌儿,那些刚从地底钻出来的菌儿活像一个个小精灵,可爱极了,爆炒自己捡拾的菌儿,味道格外鲜美,晒干的菌儿在冬天过年会被用来炒鸡肉,菌儿蕴含着鸡肉的汤汁,富有肉感。秋天到了的时候,就不愁吃的了,满山遍野都是吃的,有野苹果,野板栗,柿子,核桃,梨子,还有各种各样叫不上来名字的果子,地里的玉米,田里的水稻。捡板栗是最有意思的事情了,踩在落满干枯的落叶上,发出干脆的响声,捡拾散落在枯叶中的板栗,还有林中鸟儿的叫声在耳边回响,运气好的话,不一会儿就能捡拾一大口袋。当白雪覆盖大地,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时候,就坐在火炉旁边,听她的奶奶讲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母亲的奶奶还会在火坑中烧一两个洋芋,故事讲完了就可以吃烧洋芋了,冬天的烧洋芋是最好吃的了,吃起来香糯绵软,洋芋的香气充盈舌尖……

        窗外已经成了黑压压的一片了,大风在咆哮着,吹得灯笼左右摇摆,看来要下一场大雪。母亲讲述完,脸上显现出欢愉的神色,过去的故事总还是好的吧。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我忍不住问道。

母亲从遥远的童年往事中回过神来,那的确是母亲最为美好快乐的时光了。当时母亲的那些玩伴都已为人母,为人父,有的甚至都成了爷爷奶奶,他们都是我的姨或者舅舅,时光在他们的脸上留下印记,当年的他们都还是天真烂漫的少年。

在母亲度过她的美好童年之后,那时的母亲已经十一岁了,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一家人常常饿的前胸贴后背。当时我的三姥爷在县城做卖皮鞋生意,看姥爷家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便提议道,不如让我的母亲进城给他们看孩子,每个月包吃住,并且还发工资。就这样母亲跟随我的三姥爷进了城。

母亲在三姥爷家的任务不是看孩子那么简单,说的给母亲开工资,但母亲在三姥爷待的四年内,三姥爷从来没有给过母亲一分钱,当然,这些都只是后话了。三姥爷家有两个孩子,大点的是个女儿,小点的是个儿子,都在上小学,说是母亲照看他们,其实母亲比他俩大不了几岁。母亲的任务就是送三姥爷的两个孩子上下学,然后买菜做饭,洗衣服,做家务,有时候还帮助三姥姥在牧马河卖皮鞋。母亲虽然在三姥爷家有饭吃,但是吃的并不好,同时也过得没有在鸳鸯池开心。那时候的三姥姥和三姥爷都还很年轻,做着皮鞋生意,一天从早忙到晚,白天在外奔波,晚上回家吃饭,但晚上却从来没有安静日子,他俩总是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鸡飞狗跳,大多数时候,吵着吵着就动起手来了,母亲有时便去劝架,但三姥姥从来没有理会过母亲的劝架,有时候还对母亲恶语相向,甚至拳脚相加。

母亲说她记忆最深的一次是三姥爷家的两个小孩淘气,把母亲气坏了,母亲便揍了三姥爷的儿子一顿,当时年仅十一二岁的母亲也只是个孩子,下手也没有轻重,把三姥爷儿子的屁股打乌了。晚上三姥姥回来时,被打的儿子便向三姥姥告状,说母亲如何如何打他,母亲当时躲在厨房偷看着·,知道自己少不了一顿饱打。果不其然,当天晚上,三姥姥便跑到母亲睡觉的房间,问了问母亲事情的经过,母亲如实说了,并且还向三姥姥道了歉。三姥姥却怒火中烧,提起她那穿了尖头皮鞋的脚,就给了母亲一脚,那一脚正好踢在母亲的肚子上,母亲当时就疼的抱着肚子蹲了下去,给了母亲一脚的三姥姥还不解气,还对母亲骂骂咧咧,说母亲有娘生没娘教,说母亲是勾引三姥爷的狐狸精……母亲气不过,想到了四年来受到种种折磨与委屈,吃苦受累不说,被人侮辱到如此地步,母亲受不了,当即就离开了三姥姥家。就这样,母亲在三姥姥家的日子就这样结束了。

前年正月里,跟随母亲参加过一个舅舅孩子的满月酒,见识到了母亲所说的三姥姥,时光在她的脸上留下了印记,经过半生的时间洗练,三姥姥没有了年轻时的暴戾,相反经过大半辈子的生活,她似乎变得温和了许多,她给母亲打招呼,母亲也回应她,双方都笑了笑,然后就分开了。事后有人告诉母亲,说三姥姥经常对别人说是她把母亲这条命捡回来的。母亲笑了笑,说那很感谢她啊,那段日子我忘不了呢!然后我和母亲就找了个地儿,坐在凳子上烤火晒太阳,这时却来了个醉醺醺的男子,他的妻子在旁边搀扶着他,那个男子看到母亲当时就抓着母亲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姐姐啊,我是兵兵啊,小时候你照顾我,后来你却走了,一直想找机会感谢你,报答你呢,姐姐啊,对不起啊!”

母亲当时还很疑惑,还在猜测他为啥把自己叫姐姐,这时候想起来了,他是三姥姥的儿子,没想到,二十多年过去了,竟然长这么大了,母亲回过神来,便安慰道:“没事儿的,当时我也是孩子,有啥做的不对的地方还希望多担待呢!”那个我应该叫做舅舅的男子还是紧紧地拽住母亲的手不放,涕泗横流地说:“姐姐啊,姐姐,你今天一”,“定”字还没说出来,就吐了,吐了自己一身,满身的酒气,母亲连忙他的背,让他吐得舒服点,我应该叫做舅母地女子找了个塑料口袋,打算让他吐到袋子里面,等那个我该叫做舅舅的男子吐完后,便搀扶着他走了,母亲感叹了一下,又和周遭人开始了闲聊。

三姥姥变老了,有了自己的儿媳妇,自己的孙子,母亲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丈夫,有了自己的孩子,时间总是良药,可以治愈心底的伤痕,或许是三姥姥救了母亲,或许又不是,谁又说得着,算的着以后发生的事情呢?

从三姥姥家离开的母亲跑到了街上,因为是晚上,大部分店面都关了门,母亲十一岁来到县城,四年过去,她终究还只是这个县城的过客,举目无亲,她看见还有一家面皮店还开着,老板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母亲便跑到那位店主旁边,对店主说:“叔叔,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晚上,我没地方住了。”然后母亲向店主讲述了她在三姥姥家的遭遇,店主听完后,把他的女人叫了出来,给他的女人说了说母亲的情况,女主人同意让母亲凑活着住一晚上。第二天,母亲请求店主让母亲在他的店里工作,当时正碰巧店主也想找人帮忙,店主问母亲多少岁了,还说不满十六岁他们不会要的,母亲便谎报了年龄,说自己十六岁了,只不过吃的不怎么好,所以个子比较矮。当时母亲由于营养不良,个子矮小,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店主听见母亲的回答,便同意了,只不过给母亲说的是,如果干的不好的话,还是不会要母亲的。母亲抓住这如同救命稻草的机会,卖力地工作,店主和他的妻子看了满心欢喜,虽然母亲个子矮小,但是母亲办事儿却十分麻利儿,就这样,母亲就在面皮店里开始工作了。

面皮店的工作虽然多,但是母亲很快乐,她不用受三姥姥的气,同时店主和店主的媳妇待母亲十分好,有他们一口吃的,就有母亲一口吃的。就这样不知不觉过了三年,母亲打算回家去了,便给店主说,她打算结工资,结果店主告诉母亲,说她的一个哥哥早就把她的工资结了,母亲当时明白了,那是大姥爷的儿子,平时横行霸道惯了,专门喜欢欺负其他的兄弟姐妹。母亲当时心就凉透了,辛辛苦苦三年的工资就这样没了,可是母亲又能怎么样呢?母亲那时还不逆来顺受,还不像现在这样刚强。

当时母亲也不打算在面皮店干了,别处也没处去,碰巧一个面皮店的常客介绍母亲到汉中去给她儿子当保姆,于是母亲便去了汉中,在汉中待了一年之后,母亲打算回家看望我的姥爷和姥姥,其实之后还打算回来的,只不过在回家看望我的姥姥姥爷的时候,碰见了我的大姨,我的大姨给母亲说她打算给母亲找个对象,当时母亲是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的,但是大姨嘴巴会说,告诉母亲,那个人你可以见一下,不一定见了一面这事情就成了,母亲当时不想辜负大姨的一番好意,便同意了,但母亲当时可没有考虑过结婚。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潇潇洒洒,肆意飞舞,在橘黄色的路灯下,变成了漫天飞舞的蝴蝶,雪花还反射着路灯的灯光,让那满天飞舞的蝴蝶看起来亮晶晶的。窗内,炉火正熊熊燃烧,火舌在狂舞,吞食着周围冰冷的空气,把它的热量向屋子里铺散开来,烘烤的整个屋内暖烘烘的。

“那个人该不会是爸爸吧?”我打趣地问道母亲。

“不是你爸爸还有哪个啊?”母亲有点害羞地回答道,“爸爸究竟是啥子吸引你了哟?还把你整到古家来了”我调皮地问母亲。

答案说出来你可能有点不信,甚至有点想笑,因为当时的我听到了母亲告诉我的答案,我都忍不住笑出了声,答案是我父亲切的细长的洋芋丝。

当母亲第一次和父亲见面时,父亲正围在案台飞速地切着洋芋丝,从盆里拿出一个洋芋,放在菜板上,一顿“乒乒乓乓”过后,一个洋芋变成了细长的土豆丝,母亲当时看着切土豆丝的父亲,顿时心中充满了好感,想着这个男人真体贴,还会做饭,如果以后结婚就不用围着炉灶转了。但是结婚之后,母亲才发现那是她的错觉,因为结婚之后,炒菜做饭,围着炉灶转的不是父亲,而是我的母亲,果然有句话说得好,男人结婚前和结婚后是两个样子。

记忆中父亲做过几次饭,唯一一次记忆深刻。那是过年的时候,父亲的发小到我家拜访,母亲不在家,所以只好父亲炒菜做饭招待客人,父亲炒的干豌豆,做过饭的人应该清楚,干豌豆炒之前必须先用水泡开,这样才能嚼得动,而父亲炒的时候没有用水把干豌豆泡开,结果根本都嚼不动,父亲的发小为了避免父亲尴尬。嚼得腮帮子都红了还没把豌豆嚼烂,我当时看到了笑出了声。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不一会儿给大地裹上了一层白色糖纸,显得格外圣洁,屋里炉火在肆意地燃烧着,整个屋子暖洋洋的。小时候见过父母的结婚照,那时候还是黑白相片,还没有彩色照片,父亲穿着西装,理着平头,看着呆呆地,母亲穿了一件应该算是很时髦的衣服,靠在父亲旁边,一脸的天真烂漫,又透露着一丝的甜蜜。

“看来爸爸还是厉害啊,一盘洋芋丝就把你俘虏了,我还要向爸爸学习啊,好好切洋芋丝。”我打趣地说到。

“你才不要学你爸爸呢,结婚后就后悔了,可是也没有别的办法,嫁了就嫁了。”母亲略带遗憾和甜蜜地说到。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我又接着问母亲。

母亲和父亲结婚后,跟随父亲去了我大姑待的地方——安徽,然后父亲陪伴母亲一两个月后,就离开了母亲去了陕北打工。一年以后,在母亲昏迷的三天三夜之中的某一天我来到了这个世上,之后在我一两岁的时候,父亲把母亲送回了老家。

之后母亲就如同那时候中国的万千妇女一样,丈夫在外打工,自己在家种地。当时奶奶还很年轻,大伯一家还没有和我们分家,大妈与大伯有两个孩子,大的是个女儿,小的是个儿子,我的年纪比他俩都小,所以大的我叫姐姐,小的我叫哥哥。大伯因为在煤矿出事在家养伤,大妈在家照看大伯,当时一家的农活抵得上两家,全是母亲一个人做的,母亲每天天不见亮就上坡劳作,太阳晒得火辣辣的正午才回家吃早饭,吃过饭又去劳作,晚上才背着满满的一背篓猪草回家。我没人陪伴,所以只能和大妈大伯的孩子一块玩耍,大妈有时候又很偏心,吃什么吃的给哥哥姐姐吃都不给我吃,我又不懂事,便会哭闹,母亲经常撞见大妈给她的两个孩子好吃食而不给我,再加上农活全是母亲在做,妯娌之间争吵在所难免,但母亲经常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但是也有忍不住的时候,直到有一次母亲实在气不过,具体什么事情我记不太清楚了,便带着我离家去找我的父亲了,那应该算是我觉得这是母亲做的最富传奇色彩的事情了,因为母亲不识一个,最后竟然找到了远在离家几百公里的父亲。

那应该是很富有传奇色彩的经历了。那天下午,母亲就撂下地里的农活,回家换衣服,收拾行李,然后就牵着我走了。当时从家里到达镇子已经黑了,母亲便带着我在镇上亲戚家借宿了一晚上。第二天便坐着去县城的汽车,那时候还没有从县城直达陕北的汽车,需要从西安坐火车才能到达陕北,母亲那天到达县城的那天,运气很好,尽管母亲打字不识一个,但是她通过问别人,搭上了从县城到西安的末班车,在县城还好,毕竟母亲待过一段时间,但是对于西安,母亲却从来没去过,当母亲到达西安,从车上下来的那一刻,她是茫然不知所措的,真的举目无亲。

母亲又只能问人,问火车站的地方在哪里,但是问不同的人却有不同的答案,母亲便把每个人指的路都走了一遍,结果没有找到地方,母亲就只好牵着我沿着火车轨道走着,那时候火车轨道两旁还很荒芜,没有什么人家,长长的轨道以往不到头。那天母亲只给我买了一包饼干,她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吃过了一天,母亲就一直沿着铁轨走啊走,她也没有把握到底能不能找到火车站。

“你那个时候在想什么呢?你就不怕迷路走丢吗?”我问道。

“我也怕走丢,但是那时候也没有任何办法了啊,回去又回去不了了。”母亲若无其事地说到。

那毕竟是我的母亲吧,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如果我是当时沿着走的母亲,我会想些什么,我会做些什么,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害怕,我还会走丢,但是母亲毕竟是我的母亲,生我养我的母亲,后来母亲不知道走了多久,又碰到了一个人,母亲便上前询问,那人感觉就像是天上的神仙,这是母亲告诉我的原话,我想笑母亲迷信,但是我笑不出来,因为那没准真是一个神仙,对于一个大字不识一个,从来没来过大城市的母亲来说,那就是神仙一个。后来,母亲按照那个人指的路走,终于到达了火车站,再后来,母亲找到了我的父亲。

再后来的事情我就知道了,因为我对后来发生的事情还残存记忆,但是对母亲这件事情记忆不是特别深刻,或许毕竟太年幼吧。

母亲讲述完的那一刻,我的思绪似乎从母亲的那个年代回来,我望着母亲,不禁泪流满面,情绪难以自控,母亲经历过太多的艰辛与不幸,但她依旧努力积极向上地活着,时光让母亲慢慢变老,但母亲有一颗不曾老去的心。如果母亲不把这段故事告诉我的话,可能我永远不知道个子矮小的母亲背后还有如此惊天动地的故事,请原谅我对母亲过往知之甚少,正因为母亲告诉我她过去的事情,我也才慢慢懂得母亲为什么要鼓励我好好学习,才明白为什么每次饭后母亲总让我把碗底的米粒吃了,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忍辱负重地前行,积极乐观地活着。我很佩服母亲的乐观精神,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她都永远积极地活着,活出自我,活出一个大写的人。

或许此篇文章显得有点平淡了,但事实就是事实,生活就是生活,没有必要浓墨重彩地宣誓预兆什么,这就是生活。母亲只是母亲那个时代的一个缩影,父辈人们都有一段艰辛的过往,没有什么光彩照人的事情,他们那时候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着,尽管可能有时候活的不像一个人,甚至毫不夸张地说连狗都不如,但那就是他们所经历甚至现在怀念的过往,称之为叫做生活的东西。感念我的父辈们,感念这个伟大的时代,我们不曾经历父辈们所经历的苦难,不曾体会过他们那种为了活着所做的努力。或许这就是我们的生活吧,让人欢喜,让人落泪,让人感动,让人心碎,但我们依旧马不停蹄地努力着,为我们想要的东西,想要成为的人,想要干的事,努力地奋斗着,活着,活出自信,活出强大。

母亲讲述完的那一刻,屋内暖暖的,炉火正在燃尽她最后的生命,努力地发光发热,春晚主持人正在新年倒计时,在零点那刻,窗外大雪漫天飞舞纷飞,无数绚烂的花朵在黑暗的夜幕中绽放,落在大地上堆积在一起的白雪精灵反射着烟花的绚烂,人们大笑,在欢呼着新年的到来,欢呼着多姿多彩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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