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去二刷了《摔跤吧,爸爸》,依旧热泪盈眶。
第一次看这部电影的时候就想着要为我的爸爸写点什么,必须去二刷。
这两年跟爸爸的关系出现过僵持,也出现过回暖,总体来讲,不冷不热。我很少给爸爸打电话,都是给妈打,家长里短倒是也什么都说,一说让爸爸接电话,一句“说啥子说。”顿时让人有些尴尬。
好像大部分的爸爸都是这样子,随着儿女长大,他们说的话越来越少,妈妈的话越来越多。当然也有少数爸爸,跟女儿无话不说,真正的上辈子的情人。
这两年,随着自己长大走进社会,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想回家的心却越来越热。曾经我和妹妹一度特别讨厌那个小山村,巴不得这辈子都不要再回去。人就是这么奇怪呵。
外公七十大寿,我发现外公突然好老了,突然就老到走不动路,听不见说话。同时发现爸妈的白头发已经几乎已经占头发的一半了。妈妈留了十几年的短发,突然说要留长发,扎起来,一扎,我和妹妹顿时就受不了了。头发一束起来,鬓角就全是白发,我们接受不了,妈妈的老像。印象里我妈精明能干,年轻的时候差点成了村里的一把手,说话声音洪亮,干起活来比得上一个壮汉,我受不了她已经出现老态。
我才发现自己长大了,不再是家里的小孩子,该有自己的责任。网上那个算法真的刺激到我了。(假如今年爸妈五十岁,他们还有三十年的时间陪你,这三十年你一年回五天家,三十年才一百五十天,你只能跟父母再相处半年时间。)当然这个算法很让人绝望,当然也不那么绝对。于是我突然就爱回家了。
这两年,爸爸开始跟我说一些实话。对于我找的男友,他很不放心,怕我不能幸福;对于我的工作,他鼓励我转行找一份稍微轻松一点的工作,不想看我那么累;他说,虽然我们没钱,可是他和我妈现在走出去腰板都是直的,别人也不再低看他们,十里八乡都知道他们养育了两个优秀的女儿。
妹妹在西南大学在读大三,今年在我们当地最出名的贵族学校实习。我在成都一家三甲医院上班,编制内,今年考上了研。所有这一切,全靠自己。
在我们那个小山村,人多地少,靠天吃饭,一眼望去四面环山。就如同这地形一样,我们那里思想封建,在独生子女管控很严的那个年代,我们的政府鼓励如果头胎是女儿,可以生二胎。于是我们周围女孩特别多,好多家都有两个女儿。就是那么多女孩,除了我家,几乎没有谁家的女儿上过高中,更别提上大学了。乡里流传一句话:女儿都是给别人家养的,有那么多文化干啥。
我爸我妈都是初中生,在他们那个年代没有条件读书,家里人口多,可他们的爸妈还是把他们供到了初中,后来是他们懂事为家里减轻负担才不去上学的。也许是自己吃了亏,也许是为了完成他们的梦想。我是我们村里第一个本科大学生(包括男孩子),我妹是第二个。
为什么会因为《摔跤吧爸爸》想到这些,大概是因为我们的童年跟她们有异曲同工之处吧。
我还挺庆幸,小学的时候在外婆家上的,那几年算是人生里为数不多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每天跟表弟一起东跑西跑,上山下河,骑牛赶鸭,爬树抓鱼,跟野人一样,无拘无束。玩累了回家外婆已经热好了洗澡水,做好了饭。可怜了妹妹,从小跟在爸妈身边,吃尽了苦头。我是十二岁下田打谷子,那时候妹妹才八岁不到,一家四口,拖一口半桶(打谷的家当),爸妈负责打谷,我们俩负责在前面把稻谷割断,被大人追上的时候,他们加入我们,打完谷子,把稻谷湿淋淋地背回家里的晒坝里。这个场景每年都在重演,截至我大三那一年。那一年准备实习,暑假没有时间回家。过路的乡亲们冲我们喊:你们才舍得哦!大学生拉起来打谷子!其实那时候我们的同龄人,早就没有谁还在挽裤腿下田,没办法,家里所有的积蓄供我们上学,买不起机器,请不起工人,只得靠自己。那几天只要露在外面的地方全是被稻叶割伤的小口,被汗水渍得生疼,一道一道。大学室友说,刚上大学那会,我就是一个营养不良的小人,又黑又瘦小,那就是刚刚打完谷子的时候。
还记得那时候妹妹才九岁,我已经上初中,爸爸出去打工了,妈妈在家忙不过来,她自己背着两只鸡上街去卖,卖了钱还要为家里添置东西,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暑假的时候,别人家的孩子都在睡懒觉,我们六点就起来,趁太阳还不毒,先去干一轮活,然后回来做饭,再给山上的父母端到地里去。下午则是天黑才回家,很多时候就着月光,父母还会再干上一会。我记得掰玉米的时候,有一次由于掰太多,只能多背一点,背着背篓在走路的时候,步子都迈不开,那一回我哭过,最终还是背回了家。盛夏烈日当空,中午一点我们还在山上摘桑叶,蚕上山的时候,常常是熬一个通宵。初中的时候,一周生活费才7块钱,就是这点钱,妈妈都拿不出来,常常都是去借。每学期的学费,都是欠费,为此还和爸妈闹别扭,不交就不读,结果被打着去上学,一直到高中毕业,每一年都是期末才交学费。
爸爸奉行磨难教育,自认为让我们吃够苦头,我们就会奋发图强,摆脱这一切。是的,他的目的达到了,不仅是磨难,村里人那些冷嘲热讽,嚼舌根,一样让我们想要离开那个落后的小地方。所有人都不理解,不看好,说他们傻,有钱找不到地方花,供女儿上大学。
上学这些年,村里变化挺大的,家家修起了小洋楼,只有我家,家徒四壁,屋外下大雨屋里下小雨,黑暗潮湿,唯一发光的便是泥糊的墙上贴满了我们的奖状。那一天在劳作回来的路上,爸爸对我说:他其实挺自卑的,一姓兄弟里只有他没有修房子了,要不是为了供我俩上学,他也可以修一幢好看的房子。他希望我们不要让他失望。
我想我们没有让他们失望吧。前两年我把我的积蓄给家里修房子用了,这两年,爸妈怎么也不要我的钱了,让我自己存着,备着成家用。他们说他们老了,不中用了,挣不了钱了,只求身体健康不给儿女添乱。虽然老妈已经好多年的腰椎间盘突出症,一度差点瘫痪,如今久站不得也久坐不得。爸爸外出打工从工地上摔下来,股骨破裂,肋骨也断过,至今下重力也会疼,肺也有问题。这些我都知道。可惜现在我还是没有能力让他们可以闲下来安度晚年,但是我会努力。
最近跟着室友在追剧《欢乐颂2》,22楼五个女孩天天上演着不同的人生故事。可是现在看到镜头切换到樊胜美家的时候,我就不愿意继续看下去。在电视机面前,恨恨地说,要是我有这样的妈,我还不如选择消失,每月寄固定的生活费,总之绝不让他们找到我。这当然是一家之词,却是在心里默默地小幸运,幸好我的父母不是那样。
在我们那个重男轻女地封闭的小山村,隔壁家的姐姐就因为父母不让她上学,逼她出去打工供弟弟上学,放弃了学业。那一年,我考上县中,她考上了市里的国家级重点高中。我的父母都是农民,没有一技之长,父亲只能在工地上当小工,而母亲为了不让我们当留守儿童,这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我和妹妹的学校。
在我看来,平凡的父母,他们也算是与那一方世界为敌,忍受来自周围人的嘲笑,才会有我和妹妹的现在和将来。我们也因为有这样的父母,避开了早孕早婚的噩梦。我同龄的小姐姐,孩子已经八岁。我们才26岁。
这就是我在看电影的时候,特别感慨。
“如果你明天赢了,并非自己独享胜利,有几百万个像他们一样的女孩子跟你一起得胜,所有被认为不如男孩子的女孩们,那些被迫做繁琐家务的女孩们,那些小小年纪被嫁出去生儿育女的女孩们,明天你不仅是跟对手比赛,还是跟轻视女子的人的比赛。”
我和妹妹的出息多少对周围的人有一定的影响,叔叔家的妹妹学习很好,叔叔说,砸锅卖铁也要把她供出来。但愿,妹妹能上一所好的大学,掌握自己的命运。随着国家的发展,人们生活水平越来越高,再也不会出现当年交不起学费的问题,越来越多的家庭更青睐女孩子。也许我和妹妹小时候的经历也只是贫困山区里的例子,同时代的同学朋友,对于我们苦逼的童年像听天书一样觉得不可思议,我们却是真的这么过来了。
去年年底先后把爸妈和外公外婆接到成都来玩,看到他们爽朗的笑脸,再苦再累也要咬牙坚持下去。如今有空就会回家,跟爸妈一起看看电视,搓搓麻将,看到他们的笑容爬上眉梢,白发也不那么显眼了。
谢谢你们,让我凭借一己之力可以在成都安身立命,让我可以有机会坐在这个温暖安静的书吧里,写字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