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远方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加鸟超杯pk淘汰赛,选词“姜汤、梳头的声音、越……越……”


            (一)


上世纪三十年代初,正值清明时节,外面电闪雷鸣,雷声阵阵,雨水疯狂地拍击着地面,溅起阵阵水花。

沪上霞飞路的裁缝铺隔壁,一间低矮的小木屋里,一盏忽明忽暗的电灯从屋梁上垂下来,晃晃悠悠地照着屋子,屋内除了一张木板床,一张方桌,几根方凳,再无其他物件。

翟芸钰被关在这里已经三天三夜了。

三天前,她正在裁缝铺招待客人。等两位贵妇人走后,她仔细整理着被客人翻乱的成衣。

爹爹翟继堂正在案板前裁布,案板上布料堆成小山,他头也不抬嘱咐道:“下周末,赵家少爷上门提亲,到时你把头发盘得规整些,就穿我前两天刚做的那件改良旗袍吧,更显你身材。别整天像个野丫头,叫人笑话。”

“什么?爹爹,您是说我吗?”翟芸钰被这突如其来的话惊得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呛住。

“自然是你,你已经十六岁了,正是出阁最好年龄段。”

“不要啊,爹爹,女儿还小,我不要嫁人!”她本能反抗。

“由不得你,为父托了多少关系才攀上这门亲,这事两家已经定下了,下周末赵家少爷上门提亲。”翟继堂把那件旗袍扔到她怀里,“去试试!”

翟芸钰看着手里精致漂亮的旗袍,心里翻江倒海:这件旗袍原来是为我裁剪的,难怪看着这么合我身。我才十六岁,就想让我嫁人了。什么托关系攀上赵家少爷,还不是爹爹想攀附权贵。

“赵家住的可是法租界里带花园洋房的大公馆,他家祖上在静安寺、霞飞路一带,乃至整个沪上都是赫赫有名的。”翟继堂继续说着,“你能嫁给赵家,那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

法租界她曾经跟父亲去过,那里的房屋都是带庭院、草坪、马场的,每个公馆内部装饰融合了欧式吊灯、壁炉,家具是中式红木,还配有抽水马桶、暖气,冬暖夏凉,别提有多舒服了。

可是再舒服,她也不想嫁。

嫁进赵家,做富太太,这么好的事,怎么会轮到我呢?

“明明姐姐更合适,为什么要让我嫁?姐姐今年十八,读完沪上女子师范,又去留洋了。姐姐活泼聪慧,口才又好,又漂亮,姐姐更适合当富太太,为什么要让我嫁?”

翟芸钰从来就不是一个肯服输的人。

原本因为爹爹和姆妈老来得子,家里缺少帮手,要她放弃念书照顾家里,她只好认了,那是为了家,为了生她养她的父母,她做出了牺牲。

“你姐姐留洋在外,怎么嫁?”

“可以让姐姐回来呀。”

我不想嫁人,想念书。这是翟芸钰内心的呐喊。

“岂有此理!你没得选,必须是你嫁过去。你姐姐她有自己的理想,她说过现在不会嫁人的。”

“姐姐有理想,难道我就没有理想?反正我不嫁!”

所以她反抗了,翟继堂把她关进了小木屋。

这三天,翟继堂在她面前竭力灌输: 女子无才便是德。女人嫁个好人家能幸福一辈子。

翟芸钰说:“爹爹您骗小孩呢,女子有才便是德!姐姐有才,说起姐姐,爹爹您的脸上尽是掩饰不住的自豪。当我傻呢!”后面一句她自然是小声嘀咕,不敢让他听见,怕气坏了他。

翟继堂哑口无言,愤愤然拂袖而去。

姆妈章沐栩也来劝她:“你嫁到赵家,就不用像你堂姐似的,在纱厂里熬得眼睛都花了,就算跟你爹爹学裁缝也没啥出息。爹爹给你定下的赵家少爷,你嫁过去,每日里看看戏,打打麻将,去百乐门跳跳舞,结识一些上流社会的贵胄小姐,每日里就等着先生回来,然后生个大胖小子,这才是女人的正途。”

是不是正途,翟芸钰不知道,她只知道她还不满十八,就要嫁人,她不服,也不愿意。

夜深了,窗外的法桐叶被微风卷得沙沙响,映在窗户上,黑影绰绰。翟芸钰趴在方桌上,就着昏暗的电灯,手里捏着一支钢笔,淡蓝色的笔记本摊开着,看着刚写完的那行字:“女子亦应有独立之人格”,笔尖悬在半空,竟觉得那行字像熊熊燃烧的火焰。

怎么办?逃,唯一的办法就是逃,只有逃离这里,她才可能重获自由。

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的念头,却像魔咒一样,紧紧缠绕着她,再也驱散不去。


          (二)


离赵家少爷上门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翟继堂和章沐栩见翟芸钰软硬不吃,很是着急。

“这丫头油盐不进,怎么办啊,要不就算了吧?”章沐栩也心疼二女儿,毕竟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算了?这事由不得那丫头,要是她顽抗到底,到时绑也要绑着她嫁过去。”翟继堂怒不可遏地说。

“唉……”章沐栩长叹口气。

让他们俩没想到的是,翟芸钰妥协了。那晚,翟芸钰和章沐栩两人一起打开小木屋,进来。

翟芸钰说:“爹爹,姆妈,我想通了,你们是为我好,我嫁!”

老俩口一听,喜极而泣,心里头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了。皆大欢喜!

“张妈,赶紧给小钰煮碗姜汤,这个时节最宜喝姜汤,多加红糖!”章沐栩欢天喜地嘱咐家里老佣人。

“哎,这就去!”张妈答应一声,笑着去了厨房。

是啦,顺着他们,其乐融融。他们高兴,却不知女儿心里的苦,哪是一碗姜汤能安抚的?姜汤放再多的糖也是辣的。

赵家少爷上门那天,翟芸钰早早就起床了。老俩口过来看她正安静地梳妆打扮,便放心地走了。

房间里,翟芸钰对着铜镜梳头,檀木梳齿划过鸦青长发,“沙沙、沙沙”,这梳头的声音听在翟芸钰的耳里,怎么那么像一枚枚细针扎在她心底,生疼生疼的呢?

她把木梳攥得紧紧的,指节都泛白了。爹爹说这门亲事,是他用三年裁缝工钱换给她的 “前程”。

什么前程?爹爹和姆妈以为嫁个富贵权势的人家,依靠男人,就“前程似锦”了,就出息了?

翟芸钰缓缓放下梳子,抬眼扫过书桌上摊开的《新女性》杂志。

念书才出息,才有前程,我是新时代女性,自己的事应该自己做主才对。

《新女性》杂志上讲,女人这辈子,好前程从来不在男人身上,而在自己大脑里储存的知识,知识改变命运;在自己脚下踩着的路,就应该走自己想走的路;眼睛里想看到更远的地方,就要去远方……

翟芸钰拿起杂志往后面又翻了翻,轻轻抚摸着这白纸黑字,指尖划过铅字,每一个铅字像是都在鼓励她:你要勇敢,只要迈出第一步,你就能见到远方的光了。

“小钰,发什么呆?”章沐栩端着一碟杏仁酥又走了进来,看见她手里的杂志,眉头先皱了起来:“又看这些没用的。你当那些印在纸上的话是真的?前儿个霞飞路上那个女学生,被这种书刊蛊惑,出去参加游行,回来被她爹锁在房里,听说要嫁给乡下的粮商抵债呢。你小心一点,别被你爹爹发现了又关你罚你。”

“姆妈,你说,你手里的杏仁酥可以自个做,也可以出去买;我手里的笔能记爹爹铺子里的账册,也能写律师楼里的诉状;我的脚能去百乐门,也能去其他地方。”翟芸钰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楚,“隔壁张太太的儿媳腰杆直,是因为生了儿子,可要是她自己在洋行里做一份工,或在写字楼里上班,挣的钱够买两栋洋房,你看她还用不用再靠儿子撑腰?”

章沐栩听得云里雾里,听不懂她也不管了,只是催促道:“别讲这些有的没的了,赵家少爷马上就要到了,你爹爹唤你去堂前侯着呢。你拾掇好了吧?姆妈瞧瞧,呀,不错,我女儿就是俊俏,赵家少爷铁定欢喜。”章沐栩细细瞧着已经打扮好的二女儿,甚是满意。

翟芸钰听着章沐栩喋喋不休说着,也不再言语,她轻轻放下手中的杂志,起身说:“姆妈,你先去吧,我再去下卫生间,今儿个身子不舒服。马上过来。”

章沐栩听着不疑有二,一边吩咐快点,一边转身出去了。

翟芸钰当机立断,打开柜子,拎出早就准备好的皮箱,转身就要冲出门去,又想到了什么,折返回来拿上梳妆台那本《新女性》杂志,跑了出去。


          (三)

翟芸钰一口气跑出弄堂,来到街口,一辆布加迪Type正和她擦身而过。

这里是街道,两边琳琅满目皆是商铺。司机把车开得缓慢,坐在车里的赵纯翰正好望着车窗外想心思。看着缓缓而过的窈窕女子,眼睛一亮,心里微微感叹:真美!这女子明明脸上稚气未退,却穿着成熟女子才穿的旗袍,梳着高高的发髻,鹅蛋脸,肤若凝脂,小巧玲珑的鼻子,唇若二月桃花般艳红。

可惜没看清她的眉眼,该会是一双怎样的美艳眸子才能配得上如此娇美的女子?

“停车!”他莫名喊了一声,司机吓了一跳,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紧急刹车,轮胎摩擦石板路发出的刺耳声似乎惊吓到了那位女子。

那女子像只受惊的兔子,匆忙跳上了一辆刚驶过来的电车。

他目光追随着那女子跳上了那辆电车,电车叮叮咚咚的声响掩过了街道的喧嚣。他把手按在胸口,怀里像揣着颗热烘烘的火种。哪怕他是去翟家提亲的,可这偶尔一眼,这颗火种像是变成了情种,先在他心里发了芽。

她会去哪里,提着皮箱,应该是去远方吧,我还能再见到她吗?

赵纯翰呆愣片刻,才说:“开车吧!”

翟芸钰花了三个月,辗转到了南京,经过考试,她进入金陵女子文理学院。

她出来时,为了不让爹爹他们发现,不敢多带钱,只带了平时自己积攒的一些零花钱。为了生活,她利用业余时间,找些家教做,还积极参加学校的一些社团活动。

呼吸着这里的空气,她觉得连天空都带着自由快乐的气息,她的生活过得充实而愉快。

很快到了七月,学校放假了,她基本上每天都在做家教,积攒下学期的费用。

这天中午,她刚教完一名小学生课业,从金陵东路一高级公寓出来,想着去哪里吃点东西垫垫胃,下午她还有另外一家要去上课。

正值盛夏,烈焰般的太阳,炙烤得人们懒洋洋的,像是失去了鲜活的生命力,尤其午后更是可怕的蒸闷;宅子门口蹲着的小黄狗,伸出长长的舌头,都快耷拉到脖子了,呼哧呼哧的吐气,呼出的气息都炙人般灼热。

翟芸钰戴着小阳伞慢悠悠走在高档公寓附近的商铺街上,想找家小饭馆。

一辆车在她身边停下,车窗摇下:“翟芸钰。”

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翟芸钰抬眸望去:“呀,是阮婕妤呀,好巧。”

“我家就住这附近呀,芸钰,你怎么在这?”阮婕妤打开车门下车,她的后面跟着下车的是一位年轻男子,长得极好看。

“我在这里做家教呢。”翟芸钰微笑着对阮婕妤说。

“那太好了,中午没吃饭吧,去我家吃吧。对了,我介绍一下,这是我表哥,赵纯翰。表哥,这是我同学翟芸钰,大美女!”

出于礼貌,翟芸钰朝赵纯翰微微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可没想到的是赵纯翰呆愣愣的,根本没反应,只是那双眼眸直愣愣地看着她,闪着光亮。

翟芸钰被看得心下发怵,暗想: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

阮婕妤使劲拍了赵纯翰一下,他才反应过来:“小姐,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翟芸钰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阮婕妤打断。

“哎呀哥,我第一次发现你看到美女是这种反应,傻了!哈哈哈,笑死我了。”阮婕妤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

“翟芸钰,翟芸钰……你,是不是从沪上过来的?”赵纯翰的心跳加速,脸也开始火辣辣烫。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梦里经常出现的女孩,竟然真的相遇了。而且,而且竟和他定亲女孩的姓名一模一样,难道这是上天眷顾我,我俩是命中注定的?他心里越想越热乎,下意识解开衬衣领口两颗扣子,露出脖颈大片白皙,又使劲拿手扇了扇,“太阳太猛了……”

看着手足无措的表哥,阮婕妤笑得更欢了。

这会轮到翟芸钰发愣了,她忽然惊慌起来,心也控制不住跳得猛:难道是家里人派来寻找我的?

大太阳底下的这一幕,怎么看怎么奇怪,两个发呆发愣的人,加上一个差点笑岔气的人。

司机坐在驾驶室里无奈地摇摇头:“少爷,小姐,你们不热吗?要不来车里聊?”

赵纯翰和翟芸钰就在这种情形下猝不及防地相见了。


            (四)

翟芸钰和阮婕妤很投缘,就经常邀请她去阮公馆玩。赵纯翰考入南京中央大学,就住在姨妈家的阮公馆,一来二去两人就熟识起来。一开始翟芸钰多少还是防备着他的。后来赵纯翰也没再提她是沪上人这事,翟芸钰才渐渐安下心来。

那时她还不知道赵纯翰就是沪上的赵家少爷,是她定亲的夫君。

1935年,日本制造“华北事变”,企图吞并华北,国民政府仍坚持“攘外必先安内”政策。12月9日,北平学生发起“反对华北自治”“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游行请愿,“一二·九运动”迅速引发全国响应。

南京学生岂能袖手旁观,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今年南京的冬天比以往冷,北风呼啸着穿过长江两岸,卷起枯黄的梧桐叶,在空中打着旋儿,最终落在中央大学的青砖小路上。

赵纯翰匆匆走在校园青砖路上,俊朗的脸上满是凝重神情。

他刚从金陵大学和几所高级中学回来。

“纯翰,你去其他学校了吗。”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瘦高男生急匆匆地追上走在前面的赵纯翰,气喘吁吁地问道。

赵纯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他身材挺拔如松,眉目清朗,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是的,跑了五六所大中院校。”

“效果怎么样,同学们听说北平的事一定很愤怒吧?”

“是的,他们听说了北平的学生们昨天上街游行,反对华北自治,要求政府抗日,都纷纷表示支持。”赵纯翰点点头,声音不重却能听出来情绪激。

“坚决支持,大凡有血性的国人,一定不会让日本人阴谋得逞。日本人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华北一旦自治,下一步就是整个中国。”那名男生愤愤不平。

“所以我们也要赶紧行动起来。”赵纯翰的目光越过校园的围墙,望向北方:“我已经通知其他院校,今晚在市图书馆后的小礼堂集中开会。你通知一下咱们系的同学,愿意来的都来。”

“好!我这就去。”镜男生转身就跑,差点撞上一个路过的女生。


          (五)

入夜,难得星空璀璨,图书馆后的礼堂,陆续涌入成群结队的男女学生。

翟芸钰坐在礼堂前面一排,仰头看着在台上做动员的赵纯翰,她觉得他全身都带着光。他慷慨激昂的声音字字如珠,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魔力,紧紧地揪住了台下听众的心,也让她激情澎湃。

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自由、充满激情、追求梦想,人生才完美,才有价值!

当他们走出礼堂时,已是凌晨一点多,天空中飘起了细雨,还夹带着雪花。

想不到冬天的天气也转瞬即变。

夜幕下,雨丝如银针闪闪,雪花如精灵,夹着银丝跳跃,旋转。

赵纯翰走到翟芸钰跟前:“芸钰,我送你回去。”

翟芸钰点点头,他们默默走在街道上。

赵纯翰侧头看她只穿一件薄呢子大衣,连忙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不用,我不冷,你……”翟芸钰正想婉拒,赵纯翰使劲按住她的肩膀,“别动,你穿得太少,可不能冻着了,我们还有大事要干呢。”

“嗯,18号大游行,你是总指挥,责任更重大,也要注意身体。”翟芸钰说,站在高大的赵纯翰面前,她只能抬头仰望,带着崇敬和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关心。

赵纯翰借着昏暗的路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欲言又止。

“我……”赵纯翰本来想说:我喜欢你,可话出口却是:“我其实在沪见过你。”

翟芸钰一惊:“什么,什么时候?”

“去年,四月份,我去翟家提亲的时候。”赵纯翰若有所思地说,“你也姓翟,是不是我未婚妻?”

天,难道他就是自己要嫁的赵家少爷,这是什么缘分,怎么自己越想逃离,却越逃不出赵家少爷的手掌心?

“怎么可能,同名同姓罢了,这世上叫翟芸钰的多了去了。”翟芸钰竭力掩饰着自己不安的内,略带俏皮道。

“你不是沪上人?”赵纯翰知道她不想承认,顿了顿:“那好,宿舍到了,你早点休息。”

翟芸钰点点头,正要转身,赵纯翰的一句话让她脚步一顿。

“我可以追求你吗?”翟芸钰的脸“唰”地一红,感觉火辣辣烫起来,好在是晚上,他应该看不到。

“你不是有未婚妻吗?你想红杏出墙?”翟芸钰仰头看着他,心跳加速,却还是嘴犟。

赵纯翰噗嗤笑了,“红杏出墙可不好用在我身上,应该用在你身上,你逃婚是想红杏出墙?”

“你……”翟芸钰知道他已经猜到她身份了,就转身向寝室跑,“不理你了。”

赵纯翰盯着她的背影,心里暖暖的,甜丝丝的。

“芸钰,传单的印刷怎么办?学校印刷室不让我们用。”

第二天,阮婕妤和另外一个女同学忧心忡忡地跑到正在写传单的翟芸钰跟前问。

“我知道校外有家小印刷店,我去那打过工,老板思想比较开明。走,我和你去问问。芳芳,你把这些传单写了。”

“好,那你们快去快回。”芳芳向他们挥挥手。

翟芸钰和阮婕妤一起来到那家印刷店,跟老板讲了他们的需求,老板一口答应,并说分文不取,让他们尽管印刷。

“太谢谢您了,李老板!你帮了我们大忙。”翟芸钰连连感谢。

“不用说谢,你们这些学生都有如此觉悟,我理应支持,就当为国出份绵薄之力了。”

翟芸钰感激地点点头,随即开始和阮婕妤校对传单内容。

老板带着几个工人一起帮她们。不久,赵纯翰带着几名学生也过来了。

人多力量大,上万份传单,一个下午,他们就顺利印刷完了。

赵纯翰让跟他一起来的学生,各自带回去一部分传单,这两天在校园分发。

剩下的赵纯翰帮翟芸钰和阮婕妤扛回学校。

“赵总指挥,今天谢谢你了。”翟芸钰认真道谢。

赵纯翰亲昵地抬手摸了下头:“说什么呢。”

“哥,芸钰,你俩有情况?”阮婕妤好奇地眨巴着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两人都脸红了。

赵纯翰假意咳嗽一声:“走,哥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六)

接下来的几天,南京各校都暗流涌动。表面上一切如常,实则学生们都在秘密准备着即将到来的游行。这几天翟芸钰脚不停蹄,忙着联络各校,分发传单。赵纯翰更是几乎没合眼,和各校代表开会,商量游行时注意事项、预测路上可能发生的事、安排路线、准备口号、制作横幅等。

12月18日凌晨,天刚蒙蒙亮,南京中央大学校园里已经聚集了上千名学生,队伍出发时,东方才刚刚泛起鱼肚白。赵纯翰带着他们按照原定计划,先与金陵大学等校的队伍汇合,然后前往金陵女子学院接应女生的队伍。

当赵纯翰看到站在女校队伍最前面的翟芸钰和阮婕妤时,不由得心头一热。翟芸钰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的棉袍,头发简单地扎在脑后,显得格外清爽;阮婕妤则一身利落的打扮,手里举着“反对华北自治”的标语牌。两人都是英姿飒爽,斗志昂扬。

“哥,你们来了!”看到赵纯翰,阮婕妤眼睛一亮。

赵纯翰嘴上回答着阮婕妤,人却走到翟芸钰面前:“来了,你们准备得怎么样?”

“嗯,我们这边都准备好了。总指挥!”翟芸钰脸红红的,显然是紧张加兴奋。

“很好,”赵纯翰点点头,“女校的队伍走在中间,我们会保护你们的安全。出发!”

游行队伍浩浩荡荡地向市中心进发,沿途不断有其他学校的学生加入。

天亮了,学生们扯着横幅,排着队伍,手拿标语牌,一路高喊着口号,吸引路人纷纷驻足观看。越接近国民政府所在地时,队伍越壮大,最后不少路人也加入进来。快到国民政府附近,游行队伍已经达到上万人:“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反对华北自治!”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

赵纯翰走在队伍最前面,翟芸钰和阮婕妤紧随其后。冬日的阳光照在他们年轻的脸庞上,个个精神抖擞。

政府机关区域广场,突然出现了一队全副武装的军警,拦住了游行队伍。

赵纯翰抬起手示意同学们停下:“大家别慌,先听听他们怎么说。”

队伍停下,一个军官模样的中年人走上前来,拿着扩音器对着他们高喊道:“奉上级命令,此次游行未经批准,属于非法集会,请立即解散!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

“我们只是和平请愿!”赵纯翰毫不退缩地回应,“国家危亡之际,我们有权表达爱国诉求!”

“我们有权表达爱国需求!”身后的学生和很多自觉加入队伍的路人齐声高呼。

军官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挥了挥手,更多的军警从侧面涌出,将游行队伍逼着往后退。赵纯翰站着不动,带头高喊:“反对华北自治。”“停止内战,一致抗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大家跟着高呼,双方僵持着,气氛紧张。

赵纯翰回头看了一眼翟芸钰,发现她的脸色有些发白,但眼神依然坚定。她紧紧握着阮婕妤的手,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时不时举起标语牌高呼口号。

“同学们,手挽手!不要被冲散!”赵纯翰大声指挥着。

突然,一阵刺耳的水龙声响起,军警开始用高压水龙驱散人群。冰冷的水柱在冬日里如同刀割,瞬间冲散了一部分队伍。

“小心!”赵纯翰看到一道水柱直冲翟芸钰而来,不假思索地扑过去,用身体挡在她前面。冰冷的水流重重地打在他的背上,疼得他闷哼一声。

“你没事吧?”翟芸钰惊慌地扶住摇摇欲坠的赵纯翰。

“没事。”赵纯翰稳住身形,站直身体,他全身已经湿透,冷得直打颤。

翟芸钰看到赵纯翰的额头不知何时,也划开了一道口子,正渗着血,“你受伤了。”

“只是小伤。”赵纯翰轻描淡写地说,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最前面的学生大部分都淋湿透了。虽然有太阳,但毕竟是寒冷的冬天,大家都冻得发抖。第一次大规模游行队伍就这样被军警用高压水龙冲散。

回去路上,赵纯翰看翟芸钰的脸上还挂着水珠,不知是水龙喷的水还是泪水。他突然有种冲动,想伸手擦去那些水珠,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我们绝不可能就这么罢休的。”赵纯翰说。

有不少学生被淋了水,赵纯翰安排他们都去了阮公馆,翟芸钰和阮婕妤煮了姜汤:“大家都喝点热姜汤吧,别感冒了。”

“今天游行被驱散了,我们明天继续。”赵纯翰换了衣服,喝着姜汤,神情严肃却坚定地说。

“对,我们要坚持,让政府部门拿出态度为止。”同学们都纷纷响应。

窗外,南京城的天空阴沉沉的,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七)

南京各校学生举行请愿游行持续了十天。他们不顾蒋“格杀勿论”的威胁,江苏省立南京中学90%以上学生参与。

政府还勒令《新民报》《大陆新闻》等停刊3日,严禁报道学生运动。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南京游行与沪、津等地形成呼应,推动了全国抗日救亡高潮。

1936年8月1日成立了“南京秘密学联”,赵纯翰、翟芸钰和阮婕妤等爱国学生都成为了“南京秘密学联”主要成员。后来他们都成为抗日骨干力量。

又一个夜晚,群星闪烁。翟芸钰被赵纯翰约了出来。

两人沿着玄武湖畔慢慢走着。

翟芸钰现在对赵纯翰的情感,早已在游行、集会和秘密会议中悄然生长。

她表面温婉,内心却坚韧。她深知,国难当头,个人的情感当让步于更大的使命。

两人默默走了一段路,赵纯翰终于打破沉默说:“若有一日我不得不离开,请你不要等我。”

听着他的话,翟芸钰既欣赏赵纯翰的勇敢,也心疼他的固执。

“你要走了吗?”翟芸钰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浓浓的不舍之情。

“嗯,过几天去北上参加抗日救亡工作。”赵纯翰何尝舍得离开她。

“我会等你哟,未婚夫!”翟芸钰这次是严肃地,深思熟虑地回答。

赵纯翰惊喜之余又有点遗憾:“你终于承认我们是有婚约的了。”

“等山河无恙,我们再相逢!”翟芸钰羞红了脸,低下头,沉默会又抬头,闪着如星辰般的眼眸望着他,一字一句说。

赵纯翰取下颈间挂着的翡翠坠子项链:“这个是我贴身之物,来,给媳妇戴上。”赵纯翰小心翼翼地把项链挂在她脖颈处。

“这本《呐喊》也送给你。”翟芸钰接过书,借着月光,翻开来,扉页上用钢笔端端正正书写一行遒劲有力的字:愿以热血荐轩辕,不负青春不负卿。

翟芸钰的眼睛湿润了。

赵纯翰把翟芸钰轻轻揽入怀里,在她耳边轻声细语说:“革命成功之日,便是我们再见之时。”

三天后,赵纯翰去了北方。

1937年,南京沦陷,翟芸钰辗转去了延安。

两人再相见,已经是十多年以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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