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小说往往会有伟大的开篇。
路遥写《平凡的世界》,为了一个足够精彩的开篇,反反复复地折腾了三天时间,结果一无所获,自信心受到极大打击,一度怀疑自己是否具备驾驭长篇小说的能力,但,经过冷静思考后,他成功地写下了以下的文字:
一九七五年二三月间,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细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时令己快到凉蛰,雪当然再不会存留,往往还没等落地,就已经消失得无踪无影了。黄土高原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看来就要过去,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地没有到来。
这个开篇看起来很平凡,就像他所描述的故事一样。轻描淡写之间,他勾勒出了故事所发生的空间,他清楚,他要写的不是王者的史诗,也不是英雄的传奇,而是平凡人的平凡生活,所以他不需要以惊雷之势营造开篇。故事就这么朴实地开始了,他非常认可托尔斯泰的认知,艺术的打击力量应该放在后面。于是,在讲述故事的过程中,他不断地给读者以惊喜,这种惊喜不是来自惊心动魄的情节,而是真实的生活,在日常琐碎的生活中演绎出让人心灵震颤的内容,这就是路遥的伟大之处。
路遥大气磅礴,却也平易近人,他就像我们身边的长者一样,和蔼可亲,我们听他把过去的故事娓娓道来。与路遥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马尔克斯,他就像一个神秘的剑客一样,以犀利的文笔雕琢魔幻的现实。正如《百年孤独》的开篇一样:
许多年之后,面对行刑队,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将会回想起,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一句话,40多个字而已,却将过去、现在、将来巧妙地编织到一起,魔幻只是文字的外衣,对现实多角度地审视和超时空的思考才是文字的真正内涵,路遥写的是现实主义作品,马尔克斯凭借高超的功力,施展自己独有的魔法,开宗立派,从此,文学世界有了“魔幻现实主义”地传说。
人生是一条河流,过去现在将来都在一个轨道上流淌,现在看到的河水来自上游,也将流到下游。因此,对于时空的把控,是伟大作家必须打磨的功力,正如萨特所说,小说家的技巧,在于他把哪一个时间选定为现在,由此开始叙述过去。卡勒德·胡赛尼一定深谙这个道理,因此,我们看到的《追风筝的人》,是这样的开篇:
我成为今天的我,是在1975年某个阴云密布的寒冷冬日,那年我十二岁。
我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趴在一堵坍塌的泥墙后面,窥视着那条小巷,旁边是结冰的小溪。
许多年过去了,人们说陈年旧事可以被埋葬,然而我终于明白这是错的,因为往事会自行爬上来。
这本书之所以能够风靡全球,不是因为异国的传奇故事,而是在与自我对话、寻找真实自我的工程中,很多读者的内心被触动。我们看到了自己,看到了朋友,看到了父母,人类的历史终究是关于人的,是是非非和曲曲折折终究也是由人性来演绎的,谁的作品能够更加深刻地描摹,谁就能打动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