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他们说我长得像白雪公主,因为总在咳雪。真的雪,从肺叶最深处痒梭梭钻出来,落在掌心不化,叠成六棱形的叹息。后妈带我去诊所拍片,X光片上我的肋骨像极了一排冻僵的火柴梗。
“你女儿患的是童话病。”医生看着片子,“现在很少见了。”
整个青春期我都在收集火柴盒。电影院门口的促销员、教堂派发的祈福烛、婚宴上的喜烛配赠……我把它们收集在床头,深夜它们会自发排列成妈妈出走的那条幽经。唯一的那盒天鹅牌,数了数,缺了三根,我总疑心是妈妈临走时揣走了它们。
后妈带来的姐姐常扒着我门框笑:“神经病才攒火柴。”她不知道每根火柴里都住着个微型妈妈,有的在织毛衣,有的在哼《雪绒花》,最瘦那根总在重复一句话:“等火柴熄了,妈妈就回家。”
二
王子出现得恰到好处。他在一个旧书摊捡到我遗失的火柴盒,循着磷味找到我家阁楼。“真美啊。”他凝视我咳在绢帕上的雪片,却把火柴盒揣进他外套内袋。求婚那天,他捧来的不是玫瑰,是整箱特制火柴,每根燃亮都会浮现我童年影像。
婚礼当日,我穿着雪纺婚纱,裙摆里藏了三十根火柴。神父问:“你是否愿意嫁给他?”,“不愿意。”我回答。然后,满场宾客都看见新娘化作一团雪雾,从彩窗缝隙飘了出去。
三
现在我在便利店值夜班。凌晨三点货架会自己摇晃,我往阴影处撒盐,听见后妈在骂:“你就是个扫把星!”冻柜玻璃映出我的脸,愈发病得像童话里的人了,皮肤透明得显出血管。
一位常来买烟的男人总说:“你的身上有雪味。”
某夜他醉倒在店门口,手里握着一张病危通知单。
四
我一有空,就教他女儿玩火柴游戏。瘦小的女孩躺在病床上,我们划亮火柴照天花板:“看,这朵火焰里有企鹅跳舞。”“那朵藏着橘子罐头的配方。”她呼吸机管路里升腾的雾气,总会聚集成妈妈年轻时的轮廓。
最后一次游戏时女孩突然坐起:“阿姨,为何你头上戴着雪王冠?”她伸手触碰我发顶的瞬间,所有火柴盒同时自燃。火焰没有温度,只是静静裹住我们,像被太阳晒暖的羽绒被。监护仪警报声中,我听见妈妈在火焰里哼起完整的那首《雪绒花》。
五
今早发现收银台躺着半根天鹅牌火柴。于是,我乘公交穿过半座城。终点站的老公寓正在拆迁,穿防护服的人拦着我不让进。一阵童声唱起歌谣,所有挖掘机同时熄火,从废墟浮起的尘雾中,我看见妈妈举着燃烧的火柴走来,发梢落着永不融化的雪。
“宝贝,火柴熄了。”她终于说完下半句,“但妈妈回来了。”
六
妈妈,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我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是幸福快乐的。可为何眼泪不听使唤?没关系,因为现在我和她开了一家小火柴铺。
妈妈总在织毛线,织进不同颜色的火焰。我学会用雪水熬制磷药,喝下能照见最想念的人。一个雪夜,那位常买烟的男人又出现了,踉跄进来。妈妈递给他火柴,说道:“先生,要买希望吗?三盒够烧一辈子。”
当男人划亮了第一根,我们看见女孩在火焰里堆雪人。火光熄灭的刹那,整个铺子飘起细软的雪,像极了我那天脱掉的雪纺婚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