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一次读完一本伍尔夫的意识流小说，尝试默读、朗读、有声书等各种形式去进入这个思维的洪流，难点在于读着读着，你会跟不上思维的运转速度。小说里几乎每个人都有着充沛的心理活动，为一句话、一个画面、一丝动静忽而情绪高涨，忽而低落盘旋，他们的思维会流淌缠绕在一起，然而他们实际说出口的却只有只言片语。

渐渐我发现，读意识流小说需要放松下来，放掉自我意识，去甘心坠入一个又一个人物情绪与心绪的汹涌海洋中。与心理活动相比，人类的语言真的极为匮乏，三言两语的背后可能是一场振聋发聩的海啸，一次山崩地裂的震动。

这个故事很简单，但是有着独特的架构。第一部分，大约占了全书一半的篇幅，但是故事中时间的跨度只有几天。九月的某一个下午，拉姆齐先生和夫人带着八个子女，和一些好友宾客，去他们在海边的别墅度假。这天晚上，六岁的小儿子詹姆斯渴望乘船去游览在海中岩礁上的灯塔，拉姆齐夫人答应他，“如果翌日天晴，就带你去灯塔。”但是，一场丰盛晚宴后的第二天，却不是一个适合出海的好天气，这个约定就此作罢。

我最喜欢这一段，伍尔夫通过细腻、丰富而准确的心理描写营造出了一个与现实世界平行的诗意世界，沉浸其中是可以得到前所未有的审美快感的。

第二部分，短短几页纸，十年的时间快速流淌而过。很像电影中那些光影婆娑，时光扭转的快节奏画面。这是一段极具美感的抒情散文般的写法，只描写了景物，笔触细腻、轻盈。人物经历的变化只是用括号的形式，穿插在景物描写中简单交代。十年，拉姆齐夫人去世，八个孩子中的安德鲁在战争中阵亡，女儿普鲁死于难产。

我会觉得有一些宿命感，花开花落，春来春逝，破旧的房子在时间的侵蚀下一点一点地衰败，却似乎飘荡着人们嬉笑团聚的身影。但是真实时空中的人们，却因为衰老、疾病、战乱离开了这个世界。甚至美好如拉姆齐夫人，也依然走得不留痕迹。

最后一段是战争结束后，拉姆齐先生带领其余六个孩子和老朋友们，重新回到海边别墅，并带领詹姆斯和一个女儿出海，到了灯塔。期望中的灯塔，不过如此。也许他们只是想要完成跟拉姆齐夫人的共同回忆。

读到最后，我也开始有一点思念拉姆齐夫人。在第一部分中，她是具象化的存在，美丽优雅而不自知，周到地给每个人提供情绪价值，带着世俗眼光地催婚每一个年轻男女，她对贫富、贵贱悬殊深感不安，对穷人心怀歉疚地施舍。在第三部分，她似乎虽死犹生，经历了时间和死亡的严峻考验，她的精神终未泯灭。当人们来到灯塔，似乎真正完成了一种缅怀、纪念和传承。

伍尔夫的文字是美妙的，她能把握瞬息万变的情绪和若即若离的现实之间的关系，把主观的、内在的精神世界和客观的、外在的现实世界交织在一起。当你感受到如音乐韵律感般的思维流淌，那么语言的本身可以超越故事的情节。就像纳博科夫所说：“风格和结构是一部书的精华，伟大的思想不过是空洞的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