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他的部队在边疆成建制复员。以战时打仗,闲时务农的方式成了苍茫边疆的建设者。
这一年秋天,她跟着他的小脚的妈妈,坐了三天的绿皮车到了这里,在这之前,他们从未谋面。
她来之前,他妈妈托人给他带信,说他该考虑结婚了,两个弟弟在老家已经有了亲事,东颠西跑当兵这几年,总算安定下来,该有个“交待”了。他环顾了周围恶劣的条件,写信给杭州的读大学的女朋友,不要来这里了,我妈妈已经给我定好亲了,年后我就完婚了。你是大学生,你会有更好的前途,再见。
她和他很快成立了家庭,大女儿也在这年冬天出生了。那时候杭州的女大学生还写信来,以为是在骗她,说她不怕苦不怕累,愿意继续和他在一起。他把信和随信来的照片都锁在仅有的一个床头柜里,因为她不识字。后来还是发现了,一把火烧掉了青春最后的记忆。
之后就是陆陆续续出生的孩子,没完没了的劳动和运动,没完没了的春夏秋冬,播种和收获,没完没了的牛羊猪鸡,永远做不完的庄稼活。随着人生的起伏,命运的手把他们从农村推进城市,又从城市拨回乡镇,最后落下脚来。
就这样一辈子忙忙碌碌也算过了大半了。
他和她实在太不相同了,他们反反复复的争吵,互相瞧不上眼,抱怨,又被挤在家庭的框架里,在艰难的岁月中互相相依为命,在本该安静的时候吵闹不休。他的理想是在安安静静,干干净净的地方住着,每天按时起来,一日三餐做好,简简单单的去打个牌,公园里吹个牛,到处逛逛。她的理想是风风火火,麻麻利利的做点生意,开个小铺,谈点买卖,每天接触大量的人,在人群中讲话,谈天说地。
他随身会带一个很小的笔记本,走到哪里都记下来,今天花了几毛钱,明天谁打牌问我借了钱。她胖,一半极度忧虑忧愁,另一半又非常容易快乐,哈哈大笑的声音能传出两条街道。他们没有很好的倾听彼此,也没有很好的理解和支持对方,但是他们也过了一辈子。
直到他的离世。
最后的时候,那个可怕的疾病找到了他。是作为几十年抽烟的惩罚吗?他日益消瘦下去,甚至没有力气抬起手臂。她一日不及时出现在病房,他就埋怨她的晚到。其实是她的不忍心看见。
她总是惋惜没有好好照顾他的身体,也惋惜没有早点安定下来。一切似乎都来不及了。其实一切是真的来不及了。她没法离开他们最后落脚的房子,她说,每次她走了他都会不高兴。每当吃到好的,见到好的,用到好的,她总是想起他。她说,他没有看见,没有用到。
很多时候,人的一辈子就是这样过去的。稀里糊涂,有时候轰轰烈烈,有时候吵吵闹闹,更多的时候,当时只道是寻常。
这就是他和她的故事。没有什么不同,其实也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