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政策风暴眼
警报骤响
七点十分的阳光刚切开晨雾，金色光束刺破云层斜射进“阳光中学”的鎏金校牌。武小沫的班主任陈晨正俯身整理讲台，粉笔灰沾在她睫毛上像初冬的薄霜。窗外白玉兰的甜香混着新课本的油墨味飘进来，她深吸一口气——开学日特有的希望气息。
“同学们，新学期我们将……”话音未落，广播突然爆出刺耳电流音。
“全体教师立刻到会议室集合！重复，立刻集合！”
走廊响起凌乱脚步声。经过宣传栏时，陈晨瞥见新贴的“双减”政策海报边缘已卷起，鲜红的“减轻负担”四个字被不知谁用黑笔打了个叉。
会议室里早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校长蒋立仁立在窗前，灰西装绷紧后背的线条，指尖夹着的粉笔“啪”地断成两截。教务主任王海正用纸巾反复擦拭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扫视着空座位。
“教育局突击检查。”周岚转身时，墙上的钟刚好指向七点十五分，“特派专员已经在路上。”
空气瞬间凝固。数学组长赵建军猛地合上教案：“上周刚应付完督导组，又来？”
“这次不同。”王海把眼镜架回鼻梁，“据说是冲着课业负担和重点班来的。”
门被推开，年轻语文老师苏晴抱着作文本进来，马尾辫随动作轻晃。她刚在门口听见最后一句，脱口问道：“那我们分层作业还收吗？”她带的班有五个特殊需求孩子，作业本都是特制的。
“收！怎么不收？”赵建军拍桌子站起来，“重点班是升学率的保障，动了这个，明年重点中学保送名额你赔？”
窗外的喧闹声忽然放大。几辆黑色公务车碾过减速带，沉闷的震动顺着地板爬上来。陈晨看见周岚无意识转着婚戒——这是她焦虑时的习惯动作。
灰西装降临
九名灰西装径直穿过操场。为首的女人短发利落如刀裁，金属框眼镜反射冷光。队伍最后面的年轻专员抱着半人高的资料箱，封条上“教学评估”的红章刺得人眼疼。
“徐专员，欢迎指导……”周岚迎上去伸手，对方却径直走向会议室。
“开始吧。”徐专员的声音像冷冻过的钢板，“教学计划、作业登记、课后服务记录——全部。”
资料箱被“咚”地砸在会议桌上。赵建军面前的咖啡杯震得晃出褐渍，在他手写的奥数拓展计划上洇开墨团。
“赵老师？”徐专员抽出一本习题册，“九年级布置《奥数冠军宝典》，符合‘精选精练’要求吗？”
赵建军喉结滚动：“这是为竞赛苗子……”
“所有学生适用同等教辅目录。”徐专员又抽出一本作文簿，苏晴认出是武小沫的。自闭症女孩的字歪扭如蚯蚓，最新一页却贴着星空贴纸。“个性化作业值得肯定，但总量超标的依然要整改。”她指尖点着记录表上鲜红的“57分钟”——远超规定时长。
王海忙打圆场：“我们立刻调整方案……”
“重点班呢？”徐专员突然转向周岚，“贵校还有‘启明星班’吧？”
会议室死寂。窗外飘来新生朗诵声：“我是祖国的花朵……”童音清脆，反衬得室内空气如水泥般沉重。陈墨看见周岚指节捏得发白。
“下午两点前，我要看到重点班分流方案。”徐专员合上记录本，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暗流交锋
检查组刚离开，赵建军便踹开椅子：“分流？说得轻巧！启明星班去年奥数包揽前三，拆了拿什么争升学率？”
“政策红线不能碰。”周岚揉着太阳穴，“王主任，重新排班表。”
“排班？”赵建军冷笑，“家长捐的空调还在重点班教室挂着呢，您问问武思国同不同意？”
这个名字让所有人一凛。武氏集团总裁，学校体育馆金主，他女儿武小沫正在启明星班。
“不如做两份课表？”王海压低声音，“检查组看的用普通班课表，实际教学……”
“王主任！”苏晴突然站起来，作文本滑落在地，“上周小沫在作文里写‘每天要演两个自己’，您知道她多害怕穿帮吗？”纸张散开，其中一页画着分裂的小人，旁白框里写着：好学生面具好重。
陈晨弯腰帮她捡本子，触到苏晴冰凉的手指。
“教育不是谍战。”周岚突然开口，婚戒在桌面敲出笃笃轻响，“三点召开家长说明会，散会。”
人群散去后，陈晨发现赵建军留在会议室。他把奥数计划撕碎扔进垃圾桶，又从最底层抽屉摸出个铁盒，里面是泛黄的市奥数冠军奖状——二十年前的他，戴着厚眼镜在照片里羞涩地笑。
走廊暗影
陈晨回教室时，撞见武小沫蹲在走廊尽头的消防栓旁。女孩正用蜡笔在墙上涂抹，向日葵扭曲成哭泣的脸。
“小沫？”陈晨轻唤。女孩受惊般缩手，蜡笔滚到陈墨脚边。
“陈老师……”小沫把速写本藏到身后，封皮上“武思国”的签名龙飞凤舞。翻开的内页里，数学卷子被涂改成星空，边缘有橡皮反复擦拭的破洞。
“爸爸说考不好就不能画画。”她声音细如蚊蚋。远处传来家长的喧哗声——武思国带着两个助理正穿过中庭，定制西装的袖扣在阳光下晃成光斑。
陈晨蹲下来平视她：“如果让你选，下午的课想上奥数还是美术？”
女孩眼睛倏地亮了，又在看见父亲身影时黯淡下去：“爸爸会生气……”
“去准备画具吧。”陈晨把蜡笔塞回她手心，“剩下的交给我。”
起身时，她看见苏晴在楼梯口竖起大拇指。阳光穿过玻璃顶棚，在她们之间投下一道温暖的光桥。
风暴前夜
家长接待室已变成战场。武思国将分流方案拍在桌上：“蒋校长，我捐空调不是给普通班用的！”
“政策要求教育公平……”周岚话音未落，穿工装的张强父亲猛地站起：“公平？我儿子在普通班用破风扇时你们怎么不说公平？”他脖颈涨红，手里攥着维修班的排班表——为了儿子能进重点班，他免费修了学校所有空调。
赵建军突然推门进来：“武总别急，奥数班照常开，只是换个名头叫‘兴趣小组’。”他朝王海使眼色，“教室也还在原处。”
“胡闹！”周岚抓起方案，“检查组就在隔壁看资料！”
争论声浪中，陈晨轻轻关上门。走廊公告栏里，“阳光少年”评选标准第一条仍是“学业优秀”。她揭下胶带，将苏晴给的纸条贴上去：
真正的起跑线，是认识自我的勇气。
隔壁突然传来徐专员冷冽的声音：“请解释这份阴阳课表。”
死寂。接着是纸张撕裂的脆响。
陈晨望向窗外。白玉兰的花瓣在风中纷扬如雪，覆盖了跑道上的分界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