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着昏暗黄线的街灯下，一个穿着深卡其色工装外套的男人，手上随意拿着还剩一小半的烟头，眼睛无神的望向湿漉漉的马路。马路的一边微微扬起，尽头是一栋亮着灯的小房子，里面有白色的灯光透出，还能见到人影晃动。

两年前，他曾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为他终于跟自己心爱的女孩结婚了。那是他恋了许多年的一个女孩，但女孩总是看不见这个对于她来说近乎隐形的人。她不算漂亮，眼睑下方有处理不当而留下的疤痕印记，两颊也有些许雀斑，但这些都没有妨碍她成为一众男士的理想对象。她是那么善于倾听，对这些男朋友们的倾诉她从来不置一词，这让人感到安全。她又充满智慧和理智，总是知道在适当的时候亲近，而后在适当的时候疏离。所以这个自认为没有任何优点的男人只在社交媒体上暗暗关注着她，试图用一些她喜欢的小事吸引注意。有一天他看到一张照片，上面是一对骸骨，紧紧相拥，身上是残存的灰烬。下方标注着这是一对隐居山间的老夫妻，在一场火山喷发淡然死去，他们那安详的姿势甚至没有一丝想要逃走的愿望。男人犹豫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把照片发给了女孩。女孩发现男人对于自己的喜好，习惯了解的一清二楚，甚至有些可怕，她为之感动。女人生命的第三十个年头，男人向她送了一份礼物。被浪漫的灯光和音乐裹挟着，女人拆开从男人手中接过的礼盒，海一样的蓝色，上面打着精致的蝴蝶结，显出男人一贯的认真，那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戒指，灯光照射下闪出亮眼的光芒。女人咧开嘴笑了，伸出手拥抱面前这个无微不至的男人，脸上是满足的神情。三个月后的婚礼，两人都光彩照人，周围人都说这两人在一起就是满满的爱意。

有一天，女人上班回来，她丈夫终于注意到她脸上慌张的神情。男人抚摸着女人的背，安慰她。女人靠在男人的肩上，抬头看向丈夫的眼睛，说：“有人跟着我。”男人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后将妻子紧紧搂在怀中，故作镇静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差不多半个月了，每天回来都有个人跟着我。起先我只以为我们顺路，后来发现他每次都跟我到家门口，也不找我说话，你说他到底有什么目的。”男人只说了一句，“一定不能再让任何人接近你。”当天，夫妻俩去警察局报警了，警察调取监控，看到确实有一个男人，身上换来换去，就两件简单的复古T恤。为了显示警察局的作用，他们安排了一个执勤的民警保护女人，接下来几天，再看不见那个男人的身影，民警理所当然的撤走了。没过几天，女人又带着惊恐和紧张的神情急匆匆摔门进屋，男人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但警察不会为他们做什么了，他们都知道。

男人决定，以后都由自己接妻子回家。但每次两人走在前面，都能感觉身后有双眼睛在盯着他们，男人转过头去却看不见任何人影，他知道那人一定躲在暗处观察着他们。他牵着妻子的手，要不就紧搂着她，时不时伸手为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生怕他一不注意，妻子就随风消散。他们三个人一起走好像渐渐成了一种常态，夫妻俩走在前面，跟踪的男人躲在女人看不见的地方。天气渐渐凉了，秋风吹落树上的黄叶，他们走在人行道上，脚下发出沙沙的声音，道路两旁的街灯发出黄色的光亮，像鬼影一样缠着三个影子。穿T恤的男人套上了一件帽衫，像一个少年般跟在他们身后。依旧是不说话，只远远跟着，也不躲。男人发现妻子脸上没有了异样的神情，感到安心，但他自己却并不这样。

有一天，女人下班时，在大楼门口看见早早等着的丈夫，已经是深秋，他穿着一件深卡其色的工装外套，抽着烟站在街角，看见妻子张开双臂迎接着她，女人笑吟吟的小跑过去奔进他怀里。两人还是周边所有人羡慕的对象。走了一会，女人突然回头。一脸迷惑的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人，“他怎么今天没来。”“那不是正好吗，也许他找到别的事情可以做就不再跟着我们了。”女人心里还是感到奇怪，而且丈夫眼里那如释重负的表情让她感到恐惧，她心里暗自觉得这两个男人一定发生了什么。但看到丈夫许久未曾出现的轻松的表情，仍旧为他感到开心。之后的第二天、第三天、一个月，穿帽衫的男人都没在出现。女人想他可能真的找到自己的幸福了，那她会为他感到开心，那毕竟是自己的初恋。

想起他第一次回来找她时，还不知道自己结婚的事情，仍旧想要回到过去。甚至不惜知道事实后还每天看着女人回家，女人害怕丈夫知道，她太了解自己的枕边人了。不得已带丈夫去报了警，但这也没能阻挡男人在警察走后继续存在在他们生活中的事实。想到这，女人脸上流露出些许遗憾。她拨通了男人的电话，那还是他回来找她后的第一次，没能打通。她感到不安。她又一次去了警察局，出来时她的整个脑袋都是空白的脚步也轻飘飘，好像身体都不再是自己的。她眼前看到的，只有她丈夫穿着卡其色大衣背着背包走在满是落叶的人行道上的背影。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家，只觉得浑身发软，沉沉的倒在沙发上，一言不发。醒来的时候，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她知道丈夫回来了，那是她每次晚回家时都能闻到的熟悉的香味。这个可靠的男人不仅了解她的一切喜好，婚后把自己的口腹之欲也满足的很好，甚至不让她出去吃饭，说是不健康。男人觉察到她醒，回过头微微一笑，“起来吃饭吧。”吃饭时，女人拿着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抬起头对上丈夫的目光时。她觉得自己似乎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她决定告诉丈夫真相，“跟踪我的那人，”她停了下来，“是我的初恋。我们曾经相爱。”她丈夫头也没抬，伸手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她碗里。女人对于丈夫的无动于衷有些无措，又一次说道，“他很爱我，你知道吗？所以他才跟着我。”男人把筷子搁在桌上，平静的说，“我知道。”女人只觉得背后一阵冷汗，他竟然查过我，他竟然是这样的不信任我。冷笑了一身，她重又看了一眼面前同床共枕了两年多的人，这个人自己一点也不认识。“你那天，去接我，背包里背的什么？”男人似乎没打算告诉她真相，只是说，“你知道，我很爱你。从上学时第一次见到你，我眼里就只有你，不过你大概不知道。我现在依然爱你，将来，直到生命结束，都是。”女人眼里噙满了泪水，有些理解有些心疼的看着这个深爱着自己的男人，走到他身边，轻轻地伸手去拥抱他，“对不起！”那天晚上，女人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了，没有告诉男人自己要去哪。

第二天，男人收到了快递员送来的快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白色的纸，只看见赫然跃进眼里的“离婚”两字。他歇斯底里，砸掉了家里所有的东西，两人的婚纱照孤零零地落在地上，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玻璃反射的光线刺痛他的眼睛。他那么努力想要抓住的东西终于还是离他而去了，他就想被流放的难民，失去了爱人，失去了家庭，失去了一切。

泛黄的街灯下，他深吸了一口手中的烟，随手丢在雨中中，雨水浇灭烟蒂，留下一圈黑色。他的眼神漫无目的的游离在街头，最终停留在远处那亮着灯光的建筑上，那微微上扬的街道，会把他带向自己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