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的文字,仿佛有一种魔力,读到某处便不期然有一种潸然泪下的冲动。明明她的文字中没有什么华丽的词语,也没有宏大的叙事,更没有波澜起伏的情绪,只是将她自己在牧场上、在戈壁上的经历娓娓道来,语言平淡,情感真挚,却又于这平淡真挚之中蕴含着一种打动人心的力量,足以阐释着生命和人生。
李娟笔下的游牧生活仿佛给我打开了认识这个世界的另一扇窗户,原来在那样遥远的地方还有人在遵循着最自然的规律、保持着人类最纯洁的善意,在艰难而又坚强地生存着。
李娟在《羊道》中详细记述了她跟随哈萨克牧民扎克拜一家逐水草而居的迁徙生活,她在《春牧场》自序中说到“所有的文字都在制造距离,所有的文字都在强调他们的与众不同。而我,更感动于他们与世人相同的那部分,那些相同的欢乐、相同的忧虑与相同的希望。”李娟的确做到了,她看到了牧民们在转场过程中要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来展示对生活的自信与庄重;她看到了少女们哪怕在荒无人烟的戈壁上也要画上精致妆容的对生活中美好的追求;她看到了孩子们为了用纸叠帽子而忘记了自己的木棍的单纯天真;她看到了男人们毅然担下迁徙路上最重的任务的坚毅……只不过他们都行走在深山中、戈壁上,与我们的生活环境迥然不同,可他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与渴望与我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李娟在娓娓叙述一个个她经历的瞬间的时候,总能让人从中感受到永恒深沉的情感。她看到扎克拜妈妈整理织品的时候说“这些还一针一针地远远走在路上、远未抵达目的地的绣品们,耐心地、轮廓模糊地美丽着。他们像人一样,也是渐渐长大的。像人一样,生命中更多的时间是用来等待的。”…“作为从大家童年时代就陪伴至今的事物,它们只会变得越来越贵重、亲切。”她总是能从简单平易的事物中看到更深沉的本质,我想可能是长久地面对那样广阔无际的天地,寂寞和渺小总会充盈人的精神世界,在这样的情况下,人反而会有更多的时间用心去看、去心去思考,所以更容易看到每一件事物背后的意义。后她又在叙述认识羊群的时候说到“后来在不看记号的情况下,我也能认下好几只羊了。因为我亲眼目睹过这几只羊的出生,喜爱过它们初临世间的模样—在最初的时候,它们一个一个是与众不同的。然而等它们渐渐长成平凡的大羊模样后,我仍然能一眼把它们认出来。因为我缓慢耐心地目睹了它们的全部成长过程。‘伴随’这个词,总是意味着世间最不易,也最深厚深厚的情愫。我想,一切令人记忆深刻的事物,往往都与‘伴随’有关。”刚看到这段文字的时候,就被这些文字深深地打动了,我们生命中那么多的相聚与别离,那么多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真正留在身边、进入心灵深处的无不是长时间陪伴在身边的人,陪伴永远是最长情的告白。
李娟还告诉我们,不仅是人如此,动物亦是如此。我一直都记得从我小时候开始就陪伴我的小狗“小虎”,无论我在生活中有过怎样的朋友,在我的心底始终认为小虎才是我最最要好的朋友,因为童年时那么多孤独的日日夜夜,青春期时那么多胡思乱想的日日夜夜,长大后那么多的少女情怀都是对她倾诉的,于我而言,她用一生陪伴了我人生的一程,也在我心里烙下了最最深刻的印记。 还有一次李娟和卡西在荒野沼泽里救马的时候,李娟写道“后来赶到的司马胡力和阿依横别克也是一边打打闹闹开着玩笑,一边竭尽全力把它拖上岸。从头到尾都无所谓地笑着,好似游戏一般的态度。节制情感并不是麻木冷漠的事情。我知道他们才不是残忍的人,他们的确没我那么着急、难过,但到头来却做得远远比我多。只有他们才真正地付出了努力和善意。‘一切总会过去’—我仅仅是能想通这个道理而已,却不能坚守那样的态度。唉,我真是一个又微弱又奢求过多的人。只有卡西和斯马胡力他们是强大又宽容的。他们一开始就知道悲伤徒劳无用,知道叹息无济于事,知道‘怜悯’更是可笑的事情—‘怜悯’是居高临下的懦弱行为。他们可能还知道,对于所有将死的事物不能过于惋惜和悲伤,否则这片大地将无法沉静、永不安宁。”一看到这段文字我便想到我自己生命中的一个个片段,生病无助的小猫、受伤无助的小狗,在它们面前,我总是不停地着急,围着它们转圈,显得很关心它们,可是爸爸妈妈看似对他们不闻不问,但去为他们擦药、清理伤口的工作却都是他们在做,我只是在一边担心、在一边掉眼泪,无止境地发泄着自己的怜悯,可是其实于事无补。当我养的小动物去世的时候,我总是哭的一塌糊涂,而很少看见父母的眼泪,我也曾经以为那是他们的冷漠,可现在我才明白那真的是尽力之后的强大和宽容,是一种对感情的节制,他们比我更加懂得生命的意义。
李娟在平静的叙述中总能触碰到人内心最柔软的部位,让人重新打开心灵的阀门,勾起自己对许多事情的重新思考。她的文字的意义就在于此吧,她虽然生活在大地的边缘,却阐释了人最质朴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