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去看望外公,他都要问一遍我家电话号码,然后带上老花镜把号码写在他的药盒上。花镜已经用胶布缠了好多圈,镜片也模模糊糊,并不清楚。但这好像是外公的宝贝,一个能参与子孙世界的法器。
外公有六个孩子,结婚前都是住在一个三间土坯房里,小姨是最后一个从这里嫁出去的女儿。我八岁那年,二舅在自己家旁边给外公外婆盖了两间砖瓦房,一间卧室一间厨房。原先的那间土坯房自然是要拆掉的。拆房那天,三个舅舅,两个姨娘,我母亲是老四,都带着一家子大小回去帮忙。最后一堵山墙被推倒的时候,我和妹妹躲在父亲的拖拉机旁。灰尘飞扬,孩子总是怕的。外公立在一旁不动,我以为他有着乔迁新居的激动。二十年后的今天我才懂,那满眼的泪水模糊的是他前半生的回忆。
外公家的生计是靠羊圈里那几十头山羊,羊群在后山乖乖吃草时,大概是外公最放松的时候。那些年,农村会有偷狗偷羊的事情发生。外公的羊圈是用竹片,树枝捆扎起来的,并不防盗。有一晚,来人偷了一只外公的羊,年轻气盛的两个舅舅要追出去,外公劝阻:“别追,怕他们有刀子,一只羊不碍事,家里人不能出事。”大家都当外公不心疼的时候,外公搬进了羊圈,一睡就是几十年。后来子女成家,生活宽裕,外公却习惯了羊群的陪伴。直到查出多种疾病。
2007年国庆,阳光很好,家人各自忙碌着,没有谁预见一个温暖的惊喜。邻居敲门,领着母亲出去,指着不远处蹒跚踱步的两位老人,问是不是外公外婆。多年后我才能理解母亲的泪眼和尖叫。
春节去看望外公时,他已经卧床不起,病情严重到偶尔出现幻觉。外公说:“我要把你们号码记在我的药盒上,临终那天,报信的人可以很快通知到”。那是外公最后一次问我家里的电话号码。
2008年夏天,那年格外的热,蝉鸣格外的吵。三个舅舅和小姨都在我家。“叮呤呤~”父亲接的电话,“好,都在,马上来。”外公走在大姨的怀里,却未见子孙最后一眼,该是所有人的遗憾。葬礼那天,外婆喃喃细语:“送你走,对得起你了。”我把这当成他们的爱情。
外公过世后几年,小妖常常能梦见。外公是母亲的精神支柱,母亲常问:“看得清外公吗?”我说:“嗯,很真实。”可是今天,小妖快记不起外公的样子,想留住他的身影,想存下这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