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三岁了,该上幼儿园了。我们决定春节之后把她从通州的爷爷身边接回来上幼儿园。小米作为北京孩子的心酸是尽管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却像一个留守儿童,只有在周末的时候才能见到父母。从通州到公司的单程通勤时间需要一个半小时,这个数字在北京也不算太惊人,但是真的让人精疲力尽,我们曾经试过半年,每天的通勤简直让人绝望。
爷爷从小米四个月的时候开始照看小米,三年的时间,看着她从一个只会哇哇大哭的婴儿成长为一个叽里咕噜话没完的小姑娘。虽然老公也是爷爷一手带大的,但是带儿子和带孙女完全不是一个风格。我老公至今还对小时候爸爸的严厉记忆犹新,当他看到爷爷带小米的风格,简直要嫉妒。小米很小的时候午睡起来饿了,哇哇哭,爷爷让老公去冲奶,老公刚刚把水兑好,爷爷一边哄小米一边冲他吼:快点,干嘛呢?让你冲奶你倒什么水啊?老公一脸无辜:冲奶的第一步难道不是倒水吗?自从有了小米,我和老公都成了“那谁”。爷爷叫小米是叫名字,叫我和老公都是“那谁”:“那谁,拿个尿不湿过来”“那谁,拿个苹果吃吧”。
爷爷一向以硬汉形象示人,脾气火爆,年轻的时候外号“地雷”,意为一踩就着。唯有对着孙女,耐心又好脾气。小米扯爷爷眉毛,揪爷爷耳朵,最过分的时候一屁股坐爷爷脸上,爷爷都笑得慈眉善目跟弥勒佛似的,搁平常谁敢在老爷子头上动手啊,隔代亲情就是这么神奇。
小米虽然小,其实对一些事情已经明白了,有一天临睡前突然对我们说“爸爸妈妈我不想离开你们,但是我也不想离开爷爷。”我和老公沉默了几秒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米。我们告诉她在城里她可以去很多好玩的地方玩,并且可以经常去找六六哥哥玩。小米想了一下说“那我还可以回来看爷爷吗?”我们说当然,我们会经常回来看爷爷的。小米就开心起来,六六哥哥是小米的表哥,小米的偶像,跟六六哥哥玩的吸引力显然超过了对爷爷的眷恋。
今年春节我们一直在收拾东西准备接小米回来,小米也很开心参与,决定这个要带那个不要带。临走的那天早晨,吃过早饭,我和老公把剩下的东西搬进了车里,给小米穿戴好,让她进房间跟卧床的奶奶去说拜拜。小米拿着奶奶爱吃的瓜子走进房间跟奶奶说:“我要去法华寺了。”“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过几天就回来。”站在门口的我和老公都开始泛泪光。
小米飞快地跑出来说“我已经跟奶奶说拜拜了”,然后自己开始穿鞋子。爷爷蹲下来一把抱住小米,声音明显已经哽咽了:“来,再亲爷爷一下。”小米搂着爷爷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在场的三个大人都在抹眼泪,只有孩子浑然不知这意味着什么。爷爷站起身,坐在餐厅的椅子上看着我们穿鞋子穿外套,他的身边空荡荡的,那个位置本来放着小米的儿童餐椅,现在已经放在了车后备箱里。这个家里再不会每天有一个小孩光脚跑来跑去,嘻嘻哈哈跟爷爷胡闹,再不会每天有一个小孩揪着爷爷的眉毛不让爷爷睡午觉,要爷爷讲书给他听。家里空了一块,爷爷的心里是不是也空了一块?
小米跟着我们一起出门,我回身把门关上,隔断了门后爷爷的目光。站在电梯间,我的眼泪仍止不住地涌出来。我想象有一天坐在爷爷这个位置上的是我,目送我的孩子离开。亲情是唯一从一开始就指向离别的感情,孩子要长大,要走向更大的空间,要离开自己的身边,做父母的也只能在孩子的身后目送孩子离开,看着孩子消失在门后,消失路的尽头,消失在人群里。孩子们就是在这样一道又一道送别的目光中长大,而我们可以做的只有祝福我们的孩子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