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2016-10-07 谭小凡 黄桷小屋
回忆知青岁月,唯一让我感到内疚的就是我把队长家的狗炸了。
那是1970年的冬天。那天,沥沥的细雨下个不停,偶尔还夹着丁点雪花,吃过早饭的社员们聚集在街垣等待队长派工。队长站在院坝中间,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大声宣布:今天“扎雨班””(指下雨不出工,休息)。于是大家伙儿欢呼雀跃地散去,我们兄弟俩也回到屋里拿出自制的象棋,在“楚河汉界”间厮杀开来。那年头,吃仿佛成了第一要务,只要没事,就想吃东西,没有任何零食可吃,只有吃饭。11点刚过,就开始烧火做饭。吃过午饭再次回到“楚河汉界”,继续厮杀。刚摆好棋子,就听见屋外传来一阵狗叫声,到门口一看,是大队书记旁边院子经过,队长家的大黄狗正追着他叫。
大队书记姓王,就是我们生产队的人,快五十岁了,从“土改”时就当干部,我们公社仅有两个到过大寨,见过陈永贵的大队书记,他就是其中之一。书记为人谦和,对我们特别好,他平常也在生产队干活,但不管小事只管大事,在队里有很高的威信。
书记笑眯眯的朝我们走来,问我们“想不想吃狗肉”,我们连忙问:哪里有?书记指了指身后还在狂吠的大黄狗,我们吓了一跳:那是队长家的狗!书记解释说:是队长喊打的。说完就走了。
一听是队长喊打他家的狗,我们顿时来了精神,也来不及多想,就开始找打狗的家伙。隔壁的邻居“羊儿”听说我们要打队长家的狗,自告奋勇地说:不要打,用“炸弹”炸。说完急匆匆地回家找“炸弹”去了。
邻居“羊儿”,本名杨庆胜,身材矮小,性格懦弱,可偏偏取了个腰圆肩宽、身材高大的老婆,活像是他妈,由此得了一个“羊儿”的绰号。不一会,“羊儿”就拿着一颗“炸弹”和一个刚煮熟的粑红苕来了。
所谓“炸弹”,是用炸药加上陶瓷碎片,用棉线缠绕,再用牛油浸过,冷却后就成了一颗像小核桃大小,颜色灰白的“炸弹”,当地农村用来炸獾子之类的野兽。
我接过“炸弹”和红苕,把红苕一分两半,将“炸弹”放在中间,轻轻捏拢,把包裹着“炸弹”的粑红苕像滚皮球似的向院坝边大黄狗滚去,然后躲得远远的看大黄狗怎样吃“炸弹”。
大黄狗一口衔起裹着“炸弹”红苕就开咬,不料“炸弹”竟从红苕中掉了出来,落在地上。大黄狗悠然自得的吃掉了红苕,我们都以为它不会再吃“炸弹”了。可大黄狗吃完红苕并没有离去,它望了望给它红苕的人,又用鼻子把“炸弹”闻了又闻,可能是“炸弹”的牛油味刺激了它,大黄狗又重新把“炸弹”衔进嘴里,我们看着它用左边的牙齿咬了下去……
一团火光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大黄狗倒进院坝边的土沟里,随即又爬起来,踉跄着向自己的家里逃去,留下了一路血迹。
我们还没从刚才的巨响和火光中回过神来,就传来了队长娘子的骂声,紧接着,队长和娘子双双冲到我们的院子,我们兄弟俩和“羊儿”呆呆的站在一起,不知所措。队长沉着脸问:啷个回事?“羊儿”结结巴巴地解释:是书记,是书记喊他们打的。“羊儿”用手指着我们哥俩,我们兄弟俩窘得巴不得地下有个洞钻下去。还是队长娘子聪明,她虽然相信“羊儿”说的是实话,但既不愿意得罪书记,也不愿意得罪知青,一肚子的气总得要出噻!于是就认准“羊儿”开骂:这事哪个都不怪,就怪你狗日的“羊儿”,只有你狗日的有“炸弹”……队长朝我们哥俩挥挥手:不关你们的事。说完拉着娘子回去了。我们兄弟俩朝着“代人受过”的“羊儿”说了声“对不起哈”,转身逃回了自己的屋里。
整个下午,我们兄弟俩都在队长娘子断断续续的骂声中闭门思过,想队长对我们的好处:尽量不给我们安排重活;派社员帮我们种自留地;生产队杀猪故意给我们多分一斤多肉……为今天莽莽撞撞炸了他家的狗而后悔不已!
晚上,我们兄弟俩来到书记家想问过究竟:书记,你不是说是是队长喊打的吗?书记狡黠的笑了笑:这条狗不长眼睛,生人熟人都分不清,啷个不该打嘛。我们兄弟俩顿时无语,只有苦笑!
队长家的大黄狗被这一炸炸缺了半边嘴皮,闭着嘴也能看见牙齿,伤口还化了脓,差不多烂了半年。不过它好像明白了挨炸的原因,从那以后,就再不冲着熟人叫了。
从此以后,我一看见大黄狗,心中就免不了升起一丝愧疚感,不是愧对大黄狗,而是愧对队长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