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压在山下的类猿人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也许我该给你讲讲,我是何时被压在这儿的,也许你想知道这座山叫什么名字,或者是,我叫什么名字。

其实问这些也没什么意义,那只是故事中的一些元素,我不太记得了,因为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现在也在进行着,所以请原谅我无法将它们整理出来。

我知道你对交流中的客气有一套固定的公式,但现在我想告诉你,我想吃掉你。

你似乎并不意外,因为我满脸胡子拉碴,看起来像一只违章动物,于是你慈悲地蹲在我面前,施舍你的怜悯。

我又告诉你,我想要解开你的衣服,你的肉体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性感,腋窝里长满了毛发,也许比我的还要腥臭。我想要闻上一闻,含上一口,再和你缠绵地接吻,好让你明白这一点。如果我能出来的话。

从你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恐惧,不过很快就变成了鄙夷,你觉得我没救了,为了表达你的正义,你从旁边搬起一块石头,放在我脑袋上,和其他人一样。

最终你背着手走开了,伴随着一声你的叹息,留给我一个高尚的背影。

但你还不知道,其实我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不自由。我的手脚还能动,它们比丧尸还要灵活一点。比如,此时我正在听一首纯音乐,它的伴奏欢快得很,小提琴在我的心脏调皮地摩擦着。

当我分不清这种感觉属于快乐还是悲伤时,我往往以为是喜剧。

是的,我最近总是想笑,不知道为什么,开心想笑,悲伤也想笑。我想这就是喜剧的精髓,在剧情里皱着眉头是犯法的行为,我只想做个大大的良民。

之前,我的相亲对象把我扔掉了,就因为我不会笑。

她很好看,好看到有两位数的感情史。我想对她说,我要她没有被别人碰过,因为我也没有碰过我的前任们。

但那样不够礼貌。最终我还是笑了,笑着说,没事儿,这年代谁还在乎这个呢,我又不是一个陈旧的人。

她不满意,说我笑得不够真诚,听起来像是嘲笑。

我不愿就这样被人误会,我对她说,你先别走,你是我拥有过最美丽的伴侣,先让我搞一下你,再走。

我那么真诚,连笑也不笑了,眼里含着泪花,深情地劝说她。结果她还是走了,她说她是一个传统的姑娘,不像我那么放荡。

那次之后,我再也没有交往过,因为我说不了话,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扮演绅士是一件辛苦的差事,我得将我粗犷的腋毛藏进精致的燕尾服里,可是假得不够真,总会冷不丁露出来几根。

也许我该换一套燕尾服,它太沉重了,也太小了,每次开口都让我窒息。但燕尾服的款式可太多了,有适合朋友之间的,情侣之间的,家人之间的。

不过,我母亲知道我最适合哪一种,是我一个表哥的。每次在亲人齐聚的饭桌上,表哥都会穿上那一件。

表哥的酒量很好,他不仅酒量好,学习也好。就拿小时候来讲,我刚刚会背乘法表,他就已经能默写满满一页的酒桌规矩。

其实他喝得不多,但是别人就是觉得他喝得多,就因为他的口舌能让别人再三举杯,而他自己仅仅只是小酌。他起酒的次数实在太多了,忙前忙后的,酒桌成了他的舞台,什么人都能被他讨得开心。

而我呢,总是只能喝一次,敬我最不讨厌的那位亲戚。我总是一下子喝完最大的量,我算过的,再多一滴就要吐了,我以为我已经很有诚意了。

酒量太差,是他们对我的评价。因为酒量差,所以我的人品也差。

我开始模仿我的表哥,从饭桌上一直模仿到厕所里。我摆出跟他一样的拉屎姿势,却被他斥责了。

“会做人”不是模仿出来的,是天生的,你这样没用!

可我明明记得他小时候骂过那些亲戚,以乘法口诀的形式一直骂到祖宗九九八十一代,今天他却又不知怎么的,能讲出他们的好,让他们喝酒。

他的屁股不再“噗通噗通”地响,开始“卜叽卜叽”地含蓄,变成尖细尖细的条条。我闻出他的心虚,他怕我学会他的那些把戏,在酒桌上抢了他的风头。

只是我仍然分不清他是假还是真,与长辈们下意识地接腔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可他脱口就来,好像这就是他的真心话一样。

他笑得好假,却假得好真,这太难学了。

走出户外,我把我的衣服撕掉透透气,却迎来一群敬仰的目光。

我很高兴,看来还是有人能理解我的感受的,他们知道被衣服束缚的感觉,他们佩服我脱衣服的勇气!

是秀!他们都举着录制设备对准我。

哦,原来,我应该是某个知名人物,我为了炒作,将自己弄得不那么正常,也许我的方向还有一名乞丐,我会施舍一些东西。第二天,我就会火。

一切都像他们预想的那样进展,因为我的面前真的有一名乞丐,他也没见过那么大的阵仗,他以为自己碰到一个幸运星,这是一次他在群体中当主角的机会,所以他礼貌地向我问好,并用手中的破碗代替礼帽行礼。

我并不想让他得逞,或者说让他们得逞。阳光在我的皮肤上裹着,还有那些世俗的眼光,哪怕我脱光了也没用,依然很闷热。

我拿走了破碗里的硬币,并告诉乞丐,你只是一个失败者,非常影响市容,你唯一的价值就是用你讨来的钱给我买瓶水喝。

但我知道,我的举动并不能改变什么,那些猎奇的记者仍会用非主流的笔墨描写我的行为,再用想象力来描写我的高尚。就连乞丐也会在流量上分一杯名利的羹,他会将我的羞辱看作成自己的机遇。

我并非那样无情,只是我的善良不愿被误会,不愿屈服在这场被安排好的戏码。如果非得这样,那我只能卑劣一点了。

我笑了,因为我连自己的卑劣都无法证明。

那要如何证明呢?其实善良就可以了。事实上,有人是承认过我的卑劣的。

我有个朋友,他要结婚了。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他曾不止一次把他与前女友们的床事录下来分享给我。

如果他的结婚对象和他是一类人的话,我们的这份兄弟情谊也许会延续一辈子。但她不是,她太完美了,是个大家闺秀,我觉得这不公平。

于是在婚庆的时候,我将那些视频播放在大荧幕上。

他问我,你是不是嫉妒?

我点点头,说,是的,但这不是主要原因。

他又问向她,你俩是不是有一腿?

她连忙摇摇头。

他又再次问向我,你是不是喜欢她?

我点点头,说,是的,但这也不是主要原因。

可惜没人在乎我破坏这场婚姻的主要原因,没人在乎我的善良,他们只盯着我承认的那部分。

所以我失败了,这场坦白被定义成一场卑劣的阴谋。我的朋友照样娶到了她当老婆,但因为我,这场喜事变得有些不完美。

出于我们之间的友谊,我想弥补一下我的过失,于是对司仪说,你继续,我还会笑,还会鼓掌,还能在台上念上两句祝福词,刚才就当没看到吧。

我还是被请了出去。他们可以当作没看到那个香艳的视频,但不能当作没看到我。

我实在太无辜了,于是跑到门外大哭大闹。我开始脱路人的衣服,解开男人们紧绷的裤子,解开女人们潮湿的大腿。

我说,你们这些无情的家伙。

我见不得这些文明人,但没办法,我打出生那天就和他们绑在了一张网上,这张网是由文明的衣服结成的。

我要把网撕了。

我撕碎学生的作业本,告诉他,不要再学着骗人了。

我将男人的安全套放在玫瑰花的正中央,告诉女人那才是最重要的,请不要让浪漫玷污了欲望。

我烧毁了人才市场所有的书面合同,告诉人们,从来都没什么契约精神,那只是一场文字游戏。

我还救了一只老鼠,它又脏又臭,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做,但我打赢了那个想踩死它的人,这感觉实在太愉悦了。

然而啊,他们都讨厌我,无论是我憎恨的,还是想帮助的。老鼠也不曾回头看我一下,好像是我干涉了它被踩死的命运一样。

毫无意义,我就像野蛮人一样融不进这座文明的大山,但我的本性却是它赋予的,这又让我饱受折磨。

我把头缩了回去,谁也不见,什么也不想,不吃不喝,本想就此与外界了绝关系。

我终于不用笑了,躲在阴暗处尽情难过,一想到我这么自由,我又开心的笑了。

但他们却是不依不饶,似乎就算在我的精神上,他们也要占领高地。

医生说我的呻吟是矫情的,其实就是懒病。

家人说我的想法是幼稚的,如果不改,就是不孝。

后来还有个艺术家,他说我应该豁达一点儿,保持活力才能体会到生命的真谛。

但我再也出不来了,我只要往外走一步,就能感受到很沉重的压力。

终于等到了最后一个人,他的身份来头不小,说是要超度我,或者是赋予我解脱的力量。

他拿着一件神圣的东西,也许是很多钱,也许是很强大的力量。这是我的机遇,足以让我完全无视肩膀的这座高山。

当然也是有代价的,代价就是我再也感觉不到痛苦,甚至会忘记被压在山下的日子。从此我会成为人类进化程度最高的佼佼者,我将成为他们的模仿对象,我将成为一件神圣的燕尾服。

我出来以后,就把他吃了。然后回去,又躺在山下面。

这是我的宿命,没有了负担,就没有了意义。我要保持我的野性,饿死在文明之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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