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某一天,我去医院看妈妈,进到病房的时候,看到妈妈在和一位奶奶聊天,奶奶见到我之后冲我笑了一下,“来看你妈妈啊。”
“嗯,奶奶好。”
“妈妈那是谁啊?”
“新住进来的病友,吴奶奶。”
我偷偷的打量着站在窗边的奶奶,不高,大概163的样子,短发有些自来卷,皮肤黑黑的,看上去很和蔼。兴许是因为病情看起来有些虚弱,但眼睛很有神,像是...班主任。
后来,我几乎每天都会去看妈妈,也基本上每天都会见到吴奶奶。
吴奶奶今年74岁,有个79岁的老伴儿,他们都是大学教师,还育有两个儿子,令人羡慕的是,这两个儿子都有一男一女。原本是幸福美满的一家,却因为奶奶癌症的发现,而变得压力山大。奶奶的儿子们在老家哈尔滨工作,只有爷爷一个人在北京陪着奶奶。爷爷在医院旁边租了个不到十五平米的小房子,平时奶奶病情好了些会回去睡睡觉。
有次妈妈化疗睡着了,奶奶拿着一盘削好的苹果给我,坐在妈妈床上。
“小苏啊,你妈有你和你爸真幸福。”
“奶奶,您有爷爷也超幸福啊。”
奶奶乐了乐,系紧了围在脖子上的红色围巾,摸了摸。
“这条围巾就是当年刚进大学你爷爷送给我的,一个大老爷们自己织的,当年可把你奶奶骗走了。”
“这么厉害啊,那我可要找爷爷学学以后也给我未来女朋友来一条。”
“你爷爷当年给我礼物都不敢自己来,让他同事来,我就想,你一个老爷们怎么这事儿都不自己来,你不来你别织啊,气得我都想和别人在一起了。”(谁说那个年代的不任性)
“欸,老伴儿,你别当着小孩儿提当年那些糗事啊。”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拿着粥走了进来,“快回去躺会儿,等会你也要化疗了。”说罢搀着奶奶回了病床上。
奶奶的病情实际上很严重,癌细胞从乳腺转移到了肝脏上,每次化疗完奶奶都会无力的躺在床上,难受的只能眯着眼睛。这个时候,爷爷就在床边不停地摇着奶奶,嘴里说着“不疼不疼,乖乖睡着。”
奶奶家原本经济情况还可以,可因为病情的加重让这个原本就将将小康的家庭变得困难了起来,他们从一顿饭一菜一肉,变成了只打一碗粥,配上些咸菜。癌症病人化疗的时候会损失一部分味觉,吃什么都难以下咽。
有次我去给妈妈打饭的时候,看见爷爷在窗口和师傅说着多加点儿肉汁儿,这样老伴儿能有点儿味儿,然后如获至宝的端着粥碗走回了病房,奶奶忍着疼坐起来把粥全部喝掉。喝完了还可爱的吧唧吧唧嘴。这个时候,爷爷都会摸摸奶奶的头,即便那里的头发越来越少。
白天的时候,爷爷安安静静的坐在病床前,看着奶奶一会儿串到这个病房聊一会儿,一会儿到护士站问问大家的婚姻状况,奶奶睡着了的时候,爷爷会一直看着奶奶,有时候会哭,有时候会微微的笑起来。
奶奶给他小儿子打电话的时候总会走到窗边:“老噶儿(小儿子的意思),累不累,妈没事儿,有你爸照顾好得很,让你大哥别太累,你们毕竟都还有自己的家。”打完了一直看着她那个大大的老人机,然后从床头柜里拿出来他们一家十口的合照,一边来回的摸着,一边念叨着什么。
我十一的时候从南京回到北京,去医院看妈妈的时候,奶奶的头发已经全部都掉光了,见到我进来,又把我拉倒跟前唠家常,“灿啊,奶奶没了头发不丑吧,你奶奶年轻的时候可是学校里的一朵花。”
“还花,也就我年轻的时候脑子不好使才娶了你。”爷爷不时地插了插嘴,被奶奶一个白眼瞪了回去。
这次回来我发现奶奶开始挑爷爷不在的时候写东西,有次凑过去偷看,被奶奶一巴掌打了回去。“不许看,不许告诉你爷爷。”
我摸了摸头,不明思议,“哦”
那天奶奶手术,爷爷和两个儿子都来了,他们站在手术室的外面,爷爷这个快八十岁的人就笔直的站在手术室门口,定定的看着在上方似乎总不会熄灭的三个字“手术中”。两个儿子怎么拉也不坐下。
奶奶在进手术室之前好像给爷爷留了封信,我只听妈妈说最后一句话是“老头儿啊,等我出来,咱们回老家好好地活着。”
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爷爷,他一直说,一直说“老伴儿我等你。”
寒假回到北京之后,妈妈已经出院了,奶奶和爷爷已经回了哈尔滨。妈妈说,奶奶的手术很成功,可却很难根治了,只能不停地吃药维持生命。
可我觉得,这样很好了,因为我想看到那个慈祥的会笑着教我怎么找媳妇儿,会给我炫耀他的两个儿子还有四个孙子孙女儿,会就着咸菜为了让爷爷开心忍着痛把一碗粥全部喝掉,会自己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默默流泪第二天早上起来安慰同病房的其他人,会在离开之前告诉我“生命啊,没啥了不起的,小苏啊,奶奶肯定活到见到你媳妇儿的时候。”,会把自己的痛苦藏起来,把笑留给所有人的那个吴奶奶。
吴奶奶,不用再化疗了,不用再闲着没事摸着没有头发的光头了,不用再一边支付房租一边支付治疗费了,可以轻轻松松的抱着您的孙儿们,和自己的孩子们和儿媳妇们,还有最爱的自己爷爷一起生活下去。
吴奶奶,您一定能活到一百岁。
吴奶奶,您一定会是最幸福的人。
前几天妈妈和奶奶通了电话,奶奶第一句话竟然是“苏小灿找到女朋友没有啊,我跟你说,这个找女朋友可马虎不得,你得......”
那边是爷爷“你就不能问点儿别的,还没毕业谈什么恋爱。”的埋怨。
看起来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