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很快。年过得也快。
桃红渐渐熟悉了村庄,说熟悉其实只是那几条路。去菜地,去大河,去江边,一条条路在脚下像蚯蚓般慢慢延伸,也印在了她的脑子里;只是人的面孔渐渐熟悉却始终叫不对名字,再次碰到时她就不叫了,只是傻乎乎地笑笑。
二椿他们很快开学了。婆婆的话很干脆,像是菜刀切在砧板上的“嗒嗒”响:“你们听着,锄头竿子就靠在墙边,谁考不上就回来握它,甭指望回家里拿钱补习。”弟弟们都不吱声,压力最大的还是二椿,天一热就要高考,哪怕考上中技也能跳出这个穷窝。
正月底,家里人开始放树,桃红跟在后面,将放好的削去枝丫放在一起,一堆又一堆貌是枯萎的树枝,被斧头弯刀砍出一道道白色的伤口,汩汩流泪。
树,还来不及拖到水里,就听到队长扯着大嗓门喊开会。桃红问他:“开什么会?在哪里开?”队长说:“分地哩,在生产队稻场上,一家去一个劳力(家里做主的男人)就行。”桃红紧盯着问:“分地,分什么地?我也去。”队长边说边走,被桃红紧追着问只好停下脚步,歪着头,眼睛死死地盯着桃红,想起什么似的问:“你是不是大椿的老婆?”桃红头一扬:“是啊,你到现在才知道?”队长咧咧嘴:“吃酒那天晚上看不到脸哩,估计是的,又怕说错挨骂。”桃红听得出队长有点嘲笑的意思,说:“现在认识了,下次不会认错吧?”队长点点头:“肯定记得,不会不会。你听清楚,分地就是把生产队的土地分下去,单干了,叫责任到户。以后种什么也没人管,也不用我喊动工了。你刚才说你要去?你家老头子去听听就行了啊,又不是加餐吃饭。人多没用。”
桃红不服:“不是你说家里做主的去啊!”
队长说:“没错,叫你家老头子去就行了。你掺和什么?”
桃红说:“他代表他一大家,我代表我家。”
队长本来想走,听她这么说又停下来,头又歪了:“你家本来就大,添上你就更大了,怎么又弄出个你家了?”
桃红撇撇嘴:“你这队长当的,一点也不关心关心社员,我们分家了,老头子只能代表他家,不能代表我们了对不对?”
队长“哦”了声,丢下一句“那你是应该去。”边走边嘀咕“分家都不喊我一声。”这句桃红没听到,她耳边响起的是“开会了,开会……”的喊声。声音渐渐远去,像河面上的水恢复了平静,也许,以后再也听不到这样的喊声了。
很快,桃红就后悔不该搭队长的腔,更不该跟着大伙儿屁股后面去分地。这一圈下来她就感到心凉,没想到队里人多地这么少,每个人只有六分,她家两口子分一亩多点地在四个地方,最远的居然要跑两里多路,想想农忙时挑担麦把子,在路上还要歇两回肩吧。
分完地回村前,队长最后一次亮着嗓子,但比平时低多了:“地分了,大伙儿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吧,今后没了超支户,也享不到救济粮吃了。”有人跟着后面打趣:“声音喊大点,以后没机会了。”不知道是不是戳到了队长的疼处,他独自走到河边,蹲在洗衣的石头上,撩了把水是擦脸还是洗眼睛,没人去注意他了。
桃红懒洋洋地回到家,坐在床沿独自发了一阵呆,心里想象的美好未来忽地蒙上了一层阴影,像一面发光的镜子落满了尘埃。这么少的土地两个人种,估计吃饭都成问题。
往年这个时候该烧火粪,为午季作物准备肥料,现在没人喊烧了,地里该冒烟的空隙仍旧升起了缕缕白烟,像是在地中间安了烟囱;没准备烧的据说用复合肥替代,这种肥料劲足,耐久,也方便干净。桃红在街上看过,像绿豆粒,白色圆磙磙的。桃红还看到街上不再是供销社一家卖东西了,私人也可开店,布票,糖票也不再用了。
农活还没到忙的时候,听不见队长喊上工的村庄一下就静了。静,其实是表面现象。渐渐泛绿的树下,该忙的还是在忙,各家揣着自己的心思。有门路的人,开始做小生意,挨村挨户过长江去江南的山里,收鸡蛋鸭蛋贩到铜陵,贩到芜湖,最远的还贩到上海十六铺那个地方;没门路的跟着亲戚或者熟人走出了村庄去外地搞副业了。
大椿没出过远门,长这么大对江的铜陵也没去过。现在有了新婚的女人就更不舍得出去,他叫了几个人在后面挑屋基,两天下来,一个大长方形的有些像模像样,他还不满意,说离大河近得挑高一点,不然黄梅天家里返潮,人待着容易生毛病。有人打趣说大椿婚后变了一个人,脸上整天笑容灿烂,话也像麻雀一样喳喳个不停。大椿说,有家了当然不一样,肩上扛着担子走路哩。
桃红听了想说,还没到哭的时候。
她有这种想法是因为自己确实感到迷茫,像走在无边的夜色里,没有一丝灯光,也看不清脚下的路。
这天两人去河西给麦子施完肥,大椿挑起空着的粪桶,桃红刚将粪瓢搁到肩上,准备回家。地头埂一个人在向大椿招手,他们趟出麦地。大椿认识那人,叫他发哥,问他怎么找到麦地里来了。发哥和大椿差不多大年纪,比大椿白净一点,他说去了大椿家里,知道在这里浇粪就过来了。大椿将肩上的空担子双手托着放到桃红肩上,让她先回去,自己和发哥聊聊。
桃红到家刚洗完澡,大椿就回来了。桃红问他聊了些什么?大椿掩上房门,说发哥找他去大通圩挑鱼池,说一天能挣头十块钱哩。一担回销粮才九块六,一天能挑回一担粮食回来?桃红不信。大椿说,两块钱一方土,一天挑四五方是差不多。听口气,听意思,他已经做了决定。
虽然书读得不多,但桃红还是在心里盘算出四五方土的重量,得好几个火粪堆、小两万斤哩。桃红挑过圩埂,那是干大活窿(集体)的活,一担不过几十斤,份量不重一天跑下来腿也发软。四五方下来,不光腿软,人也会软。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大椿说了一天能挣十块钱哩,不吃苦哪里来的乐?这诱惑力太大,况且自己当家作主了,米缸深浅还是婆婆清楚,箱子底有多少钱,她桃红可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的呀!
草草地吃过晚饭,桃红早早上了床。天气渐渐热起来,床上的被子没换,还是冬天的,脚一伸进去似有点透不过气,抽出搁在被面上又有点凉。这种里也不妥外也不妥的,让桃红忽然觉得许多事都由不得自己的一样,便有了烦躁,连大椿推门进来她也没有发觉。
大椿是穿过昏黄的煤油灯光而来的,人到床边屁股一歪就歪到床沿上,半边身子就显得黑,脸就更黑了。他眼里看见的却是白色的,那只露在外面的腿像一节刚洗尽污垢的藕,粉嫩,水淋,有股磁性在吸引着他。大椿忍不住伸出被拒过几次的手,他本想在那娇嫩的大腿根上掐一下,可是一触到皮肤,两只手指换成了手掌,轻轻地压在大腿上。
桃红眼睛闭着,脑子清晰得很。她伸出手,按着男人火热的手背:“有没有说好什么时候动身?”
大椿的手没抽出来,人也就斜压在桃红的小肚子上,他怕桃红受不了,又伸出另一只手,撑在桃红的腿边,身子便悬了起来。他歪着头,说:“就在这两天,发哥说人还没找齐,得三四十人呢。百把亩场子,人太少了水打不浑。”
桃红想了想,又问:“这么大的场子,得要多久才能完工?”
大椿回答说:“这我倒没问,听发哥说,一个池子一个池子挖,完了一个老板就放水养鱼。他还讲老板说的,时间就是金钱哩,嘿嘿,这有钱人说话就是两样的。”
桃红揣摩着这句话,心里又莫名的燥热起来,她将另一条脚也搁到被面上,心在盘不知道在算着啥,嘴上却吐出一句:“那你去了,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了?”
大椿笑了:“只不过隔条江呗,又不是到天边,再说不会都是晴天吧,一下雨,不好干活我就回家。怎么了?是不是舍不得我走?”
“切,谁舍不得你也不是我。”但桃红此时心里乱糟糟的,说实话,自从结婚那天夜里过后,她没让男人舒服自在随便地动过自己的身体,更没让他翻到过自己的身上。现在想想,既然自己当时没彻底翻脸,也没有跟大回去,既然还在一起生活,这样做还是有点过头了。
大椿见桃红没回答,没进一步阻止他,胆子便愈发大起来,手也顺势向上。桃红掀开被子,同样洁白的胸脯起伏跌宕。
竖日。桃红起来得很早,她不仅要洗衣服,还准备洗被子,床单,换被褥。昨晚和大椿疯了很久,被子肯定不干净,但没有上次拆被子的那种纠结,那种心寒,无奈。结婚几个月了,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做女人的快乐,那种说不清,道不明却又想歇斯底里大叫的狂潮,让她久久回味,像过年吃到的可口美味。收捡好衣服,准备扯被子时,她拽被子的手停下来。大椿像只猪似的睡得正酣,桃红的手在厚实的屁股上推了几下,推到一堆肉球上一样,晃了晃,又恢复在原位。没用,她就拎着篮子出门了,多睡就多睡一会吧,男人累了,过几天还要累哩。
她去了大河边。太阳才露出半边脸,树枝上的叶子渐渐密起来,依旧嫩得透明;河面上飘游着一缕缕的雾气,远远地看过去,像一块块抖动的纱巾;一群鸭子在被一阵呯呯的锤衣声惊吓到了,展开翅膀扑楞楞似要飞起来。
河边的石头铺上有人了,她比桃红还要早。
桃红这时才后悔没有带洗衣凳,她以为没人比自己还早,甚至觉得应该等大椿起床后,不慌不忙地拆完被子才来。走近时,她认出是队长家的儿媳妇春花,手起棒落,那浑身似要爆出的肥肉也一晃一晃的,她身边的篮子里衣服不多。桃红蹲下身子,立刻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这是很好闻的香肥皂味道,不像自己用的是洋肥皂,有股腥味。用香肥皂洗衣服,桃红还是头一回看到,要是有人这么说,她是不会相信的。人和人不好比,她感到有些自卑。
春花将一件洗好的衣服扔进篮子时看到了桃红。“你就是桃红吧?。”春花笑着打声招呼。
桃红点点头。春花朝桃红脚边的篮子瞅了一眼:“怎么就洗这点衣服?”
还没等桃红接上话,有人接上了。“小家庭呗,还有多少衣服?”来的是二姐,明月媳妇。
桃红歪过头,见到她袖头是卷着的,裤脚也是卷着的;肩上的扁担高翘着,一头勾着洗衣凳的腿,一头勾着水桶。她的一只手死劲按着面前扁担,一只手拎着后面的水桶,努力保持着天平的均衡。
见此情景,桃红说:“我本来应该和你一样的,大椿睡得死,摇不醒他,只好先过来赶过头,想不到春花嫂子起这么早。”
春花在水中摆着衣服,嘴巴没停:“看看桃红多会体贴大椿。我估计昨晚肯定是他骚累了,男人甭看他嘴巴说得像钢钻,从女人身上滚下来立马就变成蚂蝗了。”
二姐放下担子,将洗衣凳如扳罾一样放入水中,呯地击起一阵水花。她的嘴巴像机关枪没忘扫向桃红:“是不是?快坦白交待,你怎么把大椿弄成蚂蝗的?”
桃红的脸通地红了:“尽听她瞎说,你问问她哪里来的经验,她是不是经常这么干的?”
春花说:“女人不这么干还是女人么?那不变成木块头了,除非是跟丈夫不和的女人。”
桃红想解释,可解释不清。不过她倒是觉得春花说的有道理,这男人确实是这样的。她还在想,大椿此时可能还睡得正香哩。
二姐见桃红没搭腔就埋怨春花:“人家还是新婚哩,哪有你这老油条懂的多。瞧瞧,桃红的脸都发烧了。”
春花手中的棒锤砸在衣服上,水珠乱蹿,嘴巴也没停:“切,都是女人,烧什么?骚点男人才疼,才爱,才喜欢。是不是?桃红。”她扭过头,朝桃红做了个鬼脸,要不是怕桃红生气,估计还会撩一串水珠过来。
桃红没说话,是想到大椿就要出门了,虽说俩人有点疙疙瘩瘩,但真的走了,留下一个人在家难免孤独,空虚。看眼前两个女人又说又笑的,似乎生活在蜜罐里,想不甜都难。心里想着,脸上难免会流露出一缕缕情绪出来。还是二姐心细,便问桃红有什么心思,说说看能不能帮上忙。桃红说,我也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俩,难得你们都有副热心肠。便将大椿要出门的事说了个大概。
春花没等桃红把话说完,想也没想就抢着答到:“现在家门口也能挣钱啊,跑出去干嘛?我家里的他们几个准备在江边建窑场哩,在大队窑场东边,只隔一条红旗闸出水的河。你回去问问大椿,愿不愿意去,干活、入股,自己打砖烧窑都行。”
桃红笑笑:“干活,卖苦力差不多,路近能照顾到家。入股要多少钱?哪来的钱?”
春花说:“听我家的说,已经有十多股了,再多一两股也无所谓。一锅饭大家吃,吃的人当然是出钱出力的人。一股暂时收两三千吧?都有人去河南那边买机器去了。”春花很内行的样子:“建窑,打窑主要是人工钱,还有煤钱都可以欠一阵子的,开工了就能收人家买砖的订金,没什么风险。”
二姐说:“是我家里跟毛团子一起去的,毛团子以前在公社窑场的师傅,因为受不了场长的气回家了。建窑场就是他想的点子,说土坯房换砖砌的房是早晚的事,下江都在办轮窑厂。我们这里落后,建小窑不愁销路。这江边的土质好,运输方便。估计还有几天就该回来了。”
桃红觉得真是个好点子,她听婆婆说过,建房子的砖钱都交给大队窑场了,得等到六月份才能提砖哩。大概窑场太少的原因吧。她的心动了,不过仅仅是动了一下而已,家里能拿的不要说两三千,一百也凑不出来啊。不过她还是问她们能带上大椿吗?
春花的衣服洗完了,她立起身子,说:“我回去说说,应该没问题。家外他做主,家里他还翻不了天,连公公也都听我的。”
桃红匆匆洗完衣服,也顾不上洗干净没有。到家门口闻到一股浓浓的芹菜香,是婆婆在门口择菜。她没打招呼径直进屋,推开房门见被子扭曲成一个麻花状,没见到大椿在床上。转过身子,她没想扯被子,是不准备今天洗被子了,将就一晚上吧,她自我安慰一下。出门。
妈,看到大椿没有?
大椿到街去了。
他上街买什么?
这,我没问。去了肯定有事呗。
我想回娘家一趟,大椿回来跟他说一下。
行,两个月没回去了,应该去看看大,娘。家里有酒,带两瓶,反正老头子有酒多喝,没酒少喝,省得去买。
不用了,回去找我大有点事。
有事也可以和我说说。
这,我回来再说吧,几件衣服帮我晾晾。
好。
桃红折转回家,洗了把脸,拿起梳子在头上胡乱拉了几下,衣服没换就出了门。走在大埂上她还想有没有巧合碰到大椿,不过她又想,真的碰到大椿了还是不能说,心里没底的事,说了只是一场空欢喜,等有了眉目告诉他也不迟。
让桃红没想到的是大非常支持自己,大说铜陵有个朋友对他很好,而且有些家底,等两天闲了过江去看看,估计没问题。听得桃红心里扑扑跳,就像一大捧钱在眼面前晃荡一样,她一高兴,娘让她吃过中饭回去,就答应了。
娘没炒几个菜,却都是桃红爱吃的:韭菜炒蛋,清炒春包菜,芹菜,还特地在饭头上蒸了一碗小鱼干,半碗红艳艳的辣椒糊。看着就有扒两碗饭的欲望。摆好碗筷,桃红见大没喝酒,便起身去找酒瓶酒杯。娘说,甭找,你大戒酒了。桃红不信,朝大看了看。大没说话,笑得有些勉强,有些难看。桃红坐到桌前,说戒了也好,酒不是好东西,老是喝,酒精会伤身子。又问大戒几天了,似乎还是不相信。娘说,满月那天他从你家回来就一个劲地喝,也不吃菜,喝到晚上七八点,多了,第二天就戒了,到现在都滴酒不沾。桃红心里一颤,就像针尖戳到了软肋疼了一下。她又朝向大。大被揭开了伤疤,脸变得更加难看,本来就黑的脸膛成了紫色,像是从冰窖里刚刚爬出来。她不知道表面上笑呵呵的大为了自己呕了多少气,受了多少委屈。她忽然才明白似的,一向没给自己好脸色的大,才是天底下最疼爱自己的人。她赶忙又站起来,从茶几上端起酒瓶,取了两只酒杯倒满,执意要陪大喝一杯。大很给桃红面子,答应只喝一杯。桃红没有举杯敬大,独自端向嘴边呡了一点点,觉得比辣椒辣多了,还带点苦味。但她的心里却是酸的,她感到自己变成大的亲戚了。
告别了大,娘。桃红上了江堤,白花花的阳光从西边的天空斜射下来,像无数把银针,刺得她睁不开双眼,身子也有点灼痛。她只得迷着眼,不时伸开手掌,大拇指的边缘紧贴在眉毛上,搭个小凉蓬。
回家,门是掩着的,没见到一个人。房门紧闭,推开,里面也没人。床上还是早上走时的模样,看到五斗橱门没关好,拽开,里面准备换的被子不见了。她赶忙出了门,转过屋拐,婆,一股搅动过的大粪味冲过来。婆婆拄着粪瓢站在茅缸棚前,斜着上身朝里面瞅着什么。
妈,大椿呢?
才走没一会儿啊,你下大埂没碰到?
他去哪了?
你还问我,都把老娘不当人,他说去大通挑鱼池,和你说过好了的。中午隔壁队的发子来家打招呼,讲什么本来准备等两天去,那边的人催得急,说这么好的天不动工,等到黄梅雨过来就僵了。就雇了一条机帆船停在小轮码头边,一个一个的通知,我帮他捡了东西。他走了没多久,这不,你大一担粪还没舀好哩。
桃红没想多听也没有再问,她转身抬脚,急急向小轮码头赶。码头在江堤外,不过里把路。她赶到江边,见到一些零乱的脚印踩向水中,却没见到船。
宽阔的江面上,江水泛着银鳞般的碎波静静向东涌去;上上下下的轮船拖着淡淡的烟雾,像一条条老牛背负着沉重的骅犁,使出吃奶的力气前行。桃红看见横着过江的机帆船正渐渐变成黑点,再怎么使劲也看不到船上有一个人。她一下就瘫倒在沙地上,潮湿的江风吹在她的脸上,也吹到她的心上。屁股下感觉到凉的时候,她想这样坐着没用,太阳不会停住脚步照耀自己,它有它的目标,依旧会下山。
桃红站起来,沿着江滩往西,脚下的沙滩软绵绵的,人也变得软起来,身上的力气似乎在来时的路上洒尽了。她走得很慢,太阳在西天也在慢慢坠落,刚刚还银鳞般的水波此刻巳染成淡黄色,像从天边无穷无尽地朝自己涌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