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蚨引》

引子

        公元1398年，明太祖朱元璋崩。皇孙朱允炆继位，改年号建文。同年，建文帝准儒家大师黄子澄、文泰、方孝孺之奏折，下旨削藩。

        建文元年，本就有不臣之心的燕王朱棣在北平打出“清君侧，靖国难”的旗帜起兵造反。史称“靖难之役”。

        公元1402年，燕王攻破南京，然而等他带兵来到内城时，等待他的却是一场冲天大火。建文帝和他的近臣翰林院编程济、少监王钺、监察御史叶希贤、吴王教授杨应能等九人一齐失踪，同时消失的还有建筑大师皇家“木工首”雨在渊、阴阳风水大师田沃禾以及难以数计的皇室珍宝！

        燕王朱棣终于登上了他梦寐以求的皇位，年号永乐。史称明成祖的永乐帝寝食难安，曾经他看不起的侄儿朱允炆，现在却成了自己心里一块沉重得搬不走的大石。永乐帝密派近臣多方查找，甚至令郑和下西洋去海外寻访，然而建文帝始终如同一粒蒸发了的水滴一样，无迹可寻。

        永乐十五年，明成祖下旨迁都，毕竟北平才是他的老根据地。都城的设计与建造早就先期展开了，全国的能工巧匹奉旨萃集于此。其中有个叫蒯祥的年轻工匠，象一颗耀眼的星星一样冉冉升起。他设计的承天门（即今天的天安门），匠心独具。明成祖龙颜大悦，亲称他为蒯鲁班。

        蒯祥生于建文元年，祖藉苏州吴县香山，其父蒯富，技艺超然，为明初皇室“木工首”。蒯祥在很小的时候就跟随父亲学艺，渐有青出于蓝之势。此次凭设计承天门，一举名动天下。自此天恩浩荡，《宪宗实录》中评说“凡百营造，祥无不与”。他先后于正统年间，设计了太和、中和、保和三殿。八年后，明英宗又请他重建九开二层的木构城楼，及两宫、五府、六衙署、长陵、献陵等的设计。功积工部左侍郎，二品享一品俸禄。

        蒯祥在建筑学上的创造达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他精通尺度计算，每次工程施工前都作了精确的计算。竣工之后，位置、距离、大小尺寸，与设计图分毫不差。其几何原理掌握得当，榫铆技术在建筑艺术上独村一帜。他采用苏州彩画、琉璃金砖，把江南建筑艺术巧妙地运用上去，使殿堂楼阁，更显得富丽堂皇！

        数十年后，已经隐退的蒯祥在苏州吴县香山祖居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名叫吴中。他不但是明朝著名的建筑家、堪舆家，而且还是明朝顶级的地理学家、风水家。早在永乐五年，吴中就参与了北平的设计，在蒯祥初露头角之时，他已经是紫禁城的总规划师了。

        吴中是过继给吴家的，原名汪藏海。此人在明朝建筑史，是个牛X的存在。他不但参与了明朝至正统年间明宫和陵墓的设计，而且中国许多大城市的设计，据说也出自他的手笔，譬如说：曲靖城、澳门等。功积工部尚书，是蒯祥的前辈和顶头上司。

        双方分宾主坐定，奉茶。蒯祥拱手道：“大人光临寒舍，祥不甚荣焉，请用茶。”

        吴中端茶，闻了闻茶香，一会儿才微笑道：“久闻香山江川灵秀，今日一见，确名下无虚。蒯大人府第，更是独占鳌头，端的好住处啊！”

        蒯祥暗自心惊。同朝共事，他知道吴中不仅在技艺上登峰造极，而且城府深沉。今日初面，为何便锋芒毕露？浸淫官场多年，蒯祥如何不识得其中端倪？于是不动声色，微笑道：“承蒙大人谬赞！蔽室虽陋，还勉强过得去。”

        吴中用茶盖轻轻刮着浮叶，只不做声。

        蒯祥陪笑试探道：“大人此番南下，不知是奉旨，还是游历？”

        吴中放下茶蛊，轻轻笑道：“蒯大人，你说呢？！”说罢目视蒯府仆从。

        蒯祥哈哈一笑，叱退仆从，躬身道：“请移尊奉茶。大人，请。”

        蒯祥引吴中入密室，亲手切了一盅茶，笑道：“香山虽小，但还是有些东西拿得出手的。请大人品鉴！”

        吴中揭盖一看，只见碧绿色的汤水中伏着几颗米粒大小的物事，状若小螺，浑身纤毫毕现。轻呷一口，芳醇浓郁，唇齿留香。于是笑道：“蒯大人，此为碧螺春吧？”

        蒯祥竖指道：“大人好眼力！此乃贡茶，臣子们焉能享用。这也是此间茶农私与在下一点，祥不当大人与外，才洗蛊相奉。大人不会怪祥僭越了吧？！”

        吴中笑道：“都说蒯大人玲珑心窍，果然如此。我茶都喝了，说你僭越，不是连自己也牵进去了吗？不过年弟，你要是连什么私密都与我分享，那才是看得起兄长我了！”

        蒯祥心中如同一阵惊雷滚过，却勉力笑道：“在年兄面前，祥不敢藏私！”

        吴中顾自品茶，良久，才道：“永乐元年，应天府宫中一把大火，不但烧失了建文君和一班众侍，而且烧失了大半个国库财珍。年弟也有耳闻吧？”

        蒯祥欠身道：“弟那时年幼，不知道此事，祥也不敢妄议庙堂秘闻！”

        吴中看了一眼蒯祥，道：“此乃年弟私室，你大可不必小心翼翼，处处设防。你就当咱们两兄弟谈家常好了。”

        蒯祥起身称是。

        吴中道：“相传当时成祖攻破南京时，内皇城中建文君欲自殉。少监王钺哭阻道，太祖崩时，曾留下一铁匣，言危急时付君。翰林院编修程济破匣而开，见匣中有三度碟，一文应文、一文应能、一文应贤，还有一剃刀和绢书。书曰：应文从鬼门出，余从水关御沟而行；薄暮，会于神乐观之西房。建文君依计，化僧而脱，从此鹤影全无。太祖皇帝才真天纵，我等凡夫，哪能及他神仙手段！”言罢，口中啧啧称异。

        萌祥见吴中仿佛悠然神往，知他

惊才绝艳  ，智慧超然。时人称“鬼才天工，多毒计。控死工匠无数，匠为之恐”  。只是不知他究竟是瑜亮之结，还是意有其他，当下不敢怠慢，道：“成祖明旨建文已火殉身亡，道听途说，恐不能相信。”

        吴中道：“我早言过，我们只当私聊而已，年弟当兄外人，实令人心寒。如真建文已亡，又为何多方密查？当时火中只有一具焦尸，谁敢断定就是建文君？而且，那几个近臣为什么没留下尸身呢？”

        蒯祥扶额道：“听年兄说来，确有疑惑之处。但此等天机，谁能窥得？”

        吴中道：“太祖在时，国库曾有大量钱银支出，而皇室木工首雨在渊和风水家田沃禾，有数年都不曾在朝堂供职，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然而雨田二人却在建文元年突然出现，然后又在建文君自殉时突然失踪。年弟，这其中的蹊跷，难道不耐人寻味吗？”

        “恕弟愚昧，实猜不透其中端详！”

        吴中一字一字道：“只怕不是年弟猜不透，实是年弟不想说吧！”

        蒯祥拍案而起，道：“吴大人，祥知道你根基深厚，圣眷正隆！但吴大人血口于我，祥纵然肝脑涂地，也不怕与你在圣上面前辩个清浊！”

        吴中道：“年弟，兄既然不敢藏私，是把年弟当自己人了。但年弟不领兄衷心，那好的很啊。我问你，蒯大人，令尊蒯富大人，同与雨在渊为皇室木工首，相交莫逆，蒯大人又如何辩得清？”

        蒯祥高声道：“家父与雨大人同朝为官，均是为朝堂効力，却又说明得了什么？正如我与吴大人同是臣子，却学不来吴大人的好机断！”

        吴中不怒反笑道：“蒯大人不必讥讽于我。你们瞒得过天下人，却瞒不住我！令尊大人与雨在渊一明一暗，互通款曲，太祖皇帝果然布的好个惊天大局！”

        “吴大人，家父早亡，如何能如大人所说？吴大人如此毁亡父清誉，祥纵使血溅五步，也在所不惜！”

        “年弟早承遗志，坚毅隐忍，忠孝两全，兄是钦佩有加，怎敢有欺。你我既然私室密语，就不会相害于你。”

        蒯祥躬身拜道：“谢年兄美意！年兄此来，定有所图，还望明示。”

        吴中呵呵笑道：“年弟真智者也。弟爽快，兄就直言了。还望年弟将那张藏宝图“青蚨引”赐我，我们共享富贵，何如？”

        蒯祥变色道：“大人说笑了。祥虽家有小财，哪里需要建库而藏？大人如有小急，祥还有点法子。”拍拍手，叫道，“管家，封二百两纹银，与吴人做盘缠。”

        吴中怒道：“蒯大人，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蒯祥拱手笑道：“祥从来糊涂，又哪里明白过了？区区小礼，请大人笑纳。管家，送客！”

        吴中打个几个“哈哈”，道：“蒯大人好张利口！好，好，你我三日为期，如若蒯大人到时还不应允，那就请你对锦衣卫去说吧！”说罢拂袖而去！

        蒯家祠堂。长明灯忽闪忽现，将长跪在地上的蒯祥脸上映得忽明忽暗。他望着供案上历祖历宗的牌位，久久不言不语。他起身把父亲的牌位仔细地擦了一遍，复又跪下，两行清泪顺着脸上流下，然后摔在地上，铮然有声。他喃喃对父亲道：“爹，孩儿要对不起你了。这个包裹太沉太重了，孩儿已经背负不动了！爹，恕孩儿不孝，孩儿不愿意让后代子孙再象孩儿这样活着了，就让这秘密随孩儿一起了结吧！爹，历祖历宗，请宽恕后辈的不忠不孝吧！到了你们那里，请历祖历宗折罚后辈吧！爹，孩儿马上就要来陪你老人家了！”

        蒯祥慢慢地走回密室，从柜中拿出一个小瓶，滴入几滴到杯中，然后将他珍藏多年的状元红倒入。他喝下这杯酒时，心里没有凄苦，没有恐惧，却有一种放下重物的轻快感觉！也许，就在这一刻，他才第一次感到了如此的宁静，如此的无拘无束！死，对他而言，是一种如登仙境般的解脱！

      历史的车轮滚过十七世纪，一个来自江西永修的雷姓建筑家族异军突起。自第一代雷发达始，雷氏家族垄断了清代几乎所有宫殿、陵寝、御圆的设计与建筑，二百余年一直执掌皇家样式房，这个神秘的家族，被世间尊称为“样式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