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言 』
自习字读书以来,我便写过不少文章,写母亲有之,写父亲有之,写祖父母有之,写路人亦有之,但唯独没写过它——那只陪伴我十年的拉布拉多——禄禄。
也不算一丝笔墨未曾给它,只是那均为要交给老师的作业,过于敷衍,算不得文章,如此算来,禄碌碰上我这样没心设肺的小主人泣倒很是凄楚。
直到它龙钟老态,风烛残年,将湮于红尘,我才肯提笔,就像即将失去才懂珍惜般。
此文一来写于禄禄,二来灭灭我那年少木然。
※以下三篇为独立文章
『 初来乍到 』
初遇你时,你蜷成一团,窝在汽车后座上的笼子里,像一团雪球。你来自日本,是纯种的拉布拉多,仿佛天生带有贵族的柔和气质,那颗浮躁兴奋的心也随之平静。
路上颠簸,你被惊醒了,茫然地抬起头,左顾右盼,四处乱窜,目光最终与我相对,你眼眸里闪着朦胧的水光,似盛着星辰,直直地望着我。我觉得你在笑,就像婴儿般天真的笑容。
无言是最好的语言,因为心灵的对话,本就不需要语言。
时间不急不慢地走着,幼犬的禀性渐渐显露出来——三贪。
一贪睡,一天二十四小时,你几乎要睡十多个小时。把你抱在怀里,不出三分钟便眯起眼小憩;做了错事让你罚坐墙角,不久头就似啄米般轻点;趴在小窝里,睡得更香,将你那纯种气质抛到九霄云外,四脚朝天,齁声不断。
二贪吃,于你而言,万物莫不能入口。除了一日三顿的狗粮,每当我们吃零食时,你便眼巴巴地揍过来,趴在腿边,用绒线的脑袋蹭着裤腿,可怜兮兮地盯着我们手中之食,总能分到许些,屡试不爽。尽管你吃得不少,但一出门,就化身为饿死鬼,见食就吃,钻进草丛有模有样地吃草,你可是只狗啊!唉,这一贪便是一生,至你已是十岁老狗,依旧改不了。
三贪玩,这几乎所有动物幼时的特性。你满心好奇,见什么咬什么,家中的椅子桌子至今还存留着你的牙印。带你出去,你便满地乱跑,狗链根本牵不住你,反倒成为你的玩具,你最爱咬住一端,跟主人拔河,并乐此不疲,常常半个小时走不出半里,硬是原地打转。我们身心具疲就不锁你了,你兴奋地往水塘里跳,吓得父亲差点跳水寻你,你倒在水中游得尽兴,咬断不少睡莲——原来你真的天生会游泳。
见识到你本性后,属实惊讶——这跟传闻温和乖巧的拉布拉多相差甚远。许久我才释然,毕竟天真乖巧的是你,顽皮疯颠的也是你,重要的是你,而不是怎样的你。
因为你的到来,我的童年才有那么多的欢声笑语,那是我毕生最怀念的回忆。
『傻犬不傻』
禄禄很皮,每次出门总是跑在最前头,这样便有工夫四处乱嗅,待我们赶上它,它又加快脚步窜到前头。到了回家的时候,往往要扯上喉咙喊上好几遍,才看见它迈着小碎步,一步三回头地走来。
有次,我们要回家时,奶奶故意不让我们叫它,看它认不认得回家的路,于是我们躲在汽车后面,小心观察。不久,就看见禄禄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四处张望,随后又把鼻子凑在地上嗅嗅,大概是小时候,辛味吃多导致嗅觉退化了,嗅了半天未果。最后急得四处打转,嗷嗷大叫起来,像是呼唤我们一样。
我们从车后走出,禄禄兴奋地扑了上来,奶奶边抱住它边骂:“傻狗,家都不认得!”
禄禄平时并不傻,有时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它便心领神会,却不知为何总在这事上犯傻,每每我们一躲,它便不认路的原地打转。
夏夜,我们照例散步溜狗,刚走到小区东面几百米的水塘。天上便飘起了小雨,我们忙喊禄禄回家,可它正在水中游得正欢,哪能听得进?雨越下越大,奶奶拉着我回家。
“禄禄还没跟上来啊!”
“这条路都走了五六年了,再傻,它还不认的?”
我们便匆匆奔回家,刚进家门不久,窗外轰雷一响,大雨便“哗哗”顷倒下来,如瀑如注,气势磅礴,宛若凶涛怒号。我趴在窗边,窗外已成汪洋,随着风雨共舞,地面上的银波一潮接着一朝,整颗心也随着水波一起一伏。不知下了多久,雨终于小了,窗外却落起冰雹,大大小小地不断砸下。全家人提心吊胆,夜不关门,盯着门口的一盏灯。
大家昏昏沉沉地坐在客厅里,当禄禄一摆一晃地走进家门时,已是近十二点,整整过去五六个小时。它回来时浑身滴水,伸着舌头,喘着粗气,抬眼望见我们,眸中划过一丝欣慰,耷拉的尾巴吃力地举起来摇了两下,刚迈出大步想扑过来,脚下一软,瘫倒在地。
大家急忙拿来干毛巾,禄禄无力地凭由我们摆布,就像笨重的毛绒玩具。待擦干了大半,它已沉沉睡去。
翌日,禄禄醒来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依旧热情地围着我们扑上扑下,摇着尾巴,只是后腿兴许被冰雹砸中,走路一瘸一拐的。
此后出门散步,它不再独自走在前头,如果有家人走慢了落在后头,它便放慢脚步,走在前后之间,每走几步便回头看看,确保后头的家人没走丢,若前后相距过大,它就原地打转,汪汪大叫,像履行使命一般不苟。我突然意识到,禄禄不是不认路,而是怕我们走丢。
守护,是它给自己的使命。
恍惚闻,我仿佛看到风雨冰雹夜,一只狗在大雨中四处乱窜,汪汪大叫,眼角的泪与雨水混杂 ... ....
傻狗从来不傻。
『当年韶华』
禄禄很黏父亲。
一茶一椅,一人一犬,闲坐阳台,便是整整半日。
禄禄未满一岁时,还住在阳台上的笼子里,父亲只要一有空,就溜到阳台,美其名曰:“学习”,开始还像模像样地拿着书,后来便抓一把狗粮,明目张胆地逗起禄禄。
父亲靠在椅背上,右手拿着一粒狗粮,左手指着禄禄,口中嚷着“坐好”“趴下”“打滚”的命令。
禄禄看见狗粮,便若无旁骛得窜上窜下,跳起来去咬,父亲微微一扬手,禄禄扑了个空,急得前爪趴在父亲膝盖上嗷嗷大叫。父亲算得上严厉的训狗官,虽然嬉皮笑脸,却丝毫不为之所动,直到禄禄可怜巴巴地完成命令,才吝啬地丢下一粒,禄禄便迫不及待地扑过去,兴许它空中接食之技就是那时学会的。
两者嬉闹了一下午,禄禄累的四脚朝天,气喘吁吁。父亲嚷得口干舌燥,抓一旁桌上的茶壶,猛灌一口,茶水从嘴角溢出,这般鲁莽,也不知是谁小时候教我茶要细细品,不可急。名副其实的“玩物丧志”。
此番偷闲之事并未持续很久,父亲转到了新公司,工作越来越紧张,为数不多的闲暇工夫还要处理家中琐事,与禄禄嬉闹的时间越来越少。
但二者情深,父亲在家中工作时,仍然坐到阳台上,却不似往日散漫。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双手在键盘上飞舞。
禄禄起初还规规矩矩地趴着,盯着父亲,见他不理会自己,只好埋头睡觉。闭眼不出半盏茶,又抬眸望望父亲,委屈兮兮的。一时辰不到,它已坐不住了,站起身,围着木椅走来走去,父亲仍不为所动。禄禄哼哼唧唧地拱拱父亲的手肘,此时的它已不是才到父亲小腿的幼犬,光站着就已够到桌子。
父亲叹了口气,微微一笑,荡下一只手,揉了揉禄禄的头。另一只手端起茶壶,轻轻抿了一口,颇有品茶的姿态,却“心猿意马”,无心品茶,又埋到工作中了。
每至傍晚,禄禄往往无精打采地卧在椅下,耷拉着眼,似睡不睡,似醒不醒。父亲明明没嚷没叫,声音却日益沙哑,仿佛老了五六岁。
之后几年,父亲愈发敬业,兴许是禄禄屡次打断他工作,父亲又回到了书房。不久,我们搬进了新家,鲜有再见留在老家的禄禄。
难得父亲放假,下午去老家探望奶奶。同奶奶唠完嗑,习惯性地去阳台寻父亲,果不其然,一茶一椅,一人一犬便映入眼帘,恍惚回到往日,却又今非昔比。
父亲躺在木椅上,头微侧;禄禄卧在木椅下,齁轻起。傍晚的暖阳韵红了天际,金纱般的光辉溢进屋里,给他们镀上了金边。
父亲已是不惑之年,两鬓微白,大腹便便,似没筋骨般瘫在椅上,全然不像记忆中那般精神抖擞,也不像撑起全家的大英雄的模样,他就像普通人一样步入中年。不,他本就是普通人,“高大”“伟岸”“英雄”是我们给他贴的标签,时光会显露一切。
就像禄禄只是一只狗,寿命不过十几年的狗,日复一日的相伴,给我一种“永远”都错觉。不经意间,它渐渐长大,不会再乱啃东西,不会再嗷嗷大叫,不会再窜上窜下。它变得苍老,咬不动骨头,安静地卧一整天,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
我们常常会忽略习以为常的事情,因为我们习惯用脑袋生活,排满的计划,无尽的学习,繁忙的工作,把自己麻痹在“匆忙”中。或许我们要学会用心生活,无云的天空,灿烂的晚霞,以及爱你的人,抽时间好好看看,不要活成了机器,不要等到逝去,才念“当年”。
当下芳华,便是今后所念的“当年韶华”,一切还未晚。
父亲不知何时醒了,端起了茶壶,拍了拍禄禄的脑门,禄禄朦朦胧胧地翻个身,四脚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