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HD,准确的说是内倾性的ADHD患者,这些人同它之间终有一战。他们必须更加了解自己的精神——如果他们这辈子都要信仰它。
他们最需要的是那个已在的绝对充盈性的世界。那个可以持续和他们的心灵保持相互渗透的外部空间。
这可以说是一种喧嚣。一种意味的盛宴。一种杂沓的背景之声。一种他们生存于其中的自然。
天赋给予他们非凡的多样性的神经,却没有给多少个体同等非凡的才能去整理它们。许多人因此在一堆思维的狼藉中惶惶度日。然而不足的天赋还不如彻底没有天赋——除了那些宠儿,那些连自己为何能将这纷乱的感受性转化的缘由也说不清楚的那些人,大多数平庸之辈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找到属于他们的媒介。
那为之在心中蓦然地下沉的一种无地自容的力;那种高贵的,从时间深处来临却转瞬即逝的声音;那种他们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的虚弱的某种启示的征兆——它们来的时候,难道不是先在他们心中像精灵一般残忍地浮现了半秒,像一句难以听辨的神谕一般在他们身体周围的空气中磨戛而产生了那种虚空吗?那种虚空是他们有一刻令他们伸出手臂而想象着可以被抛掷的虚空,会让在某一刻恰好飞过的鸟儿的飞翔沾染上一种深密的色泽。
在他们终会抵达的地方——哦,我说的仍是他们中相对幸运的那些,是人类艺术的绚丽缤纷的伟大的彼岸。音乐的国度,绘画的国度,影视的国度,以及,言说的国度。
为了到那里去,必须做出长久的忍耐。但忍耐对于那种向周围发散的大脑是反天性的。这是他们内在战争的根源。他们渴望一蹴而就。他们往往在终点处假构自己:就像他们说起西西弗斯的时候会露出一种难以言表的羞怯——他们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谎?他们从来不能推一块他们自己的巨石上山,而是一开始就沉迷于位于山顶的感受之中:而那块巨石已经为那座山增加了高度。令它们沉迷的是一切已经准备完毕,只差一点力量就可以完成的事业,那时他们享用全部的果实并站在它的悲剧性的盈余之上。
除了艺术之外他们还有别的出路吗?也许有一些极度特别的职业,一个可以发挥他们无与伦比却又无所事事的敏锐的地方。比如鉴别外星生物。他们只需要在一定范围内走动并在暗中观察路人。但如果他们决心进入言说的国度,他们漫长一生的冒险就开始了。他们冒存在性之险。他们在语言中跋涉,以一种不同于精神分析和哲学的开端:那是他们吸收并永远忠诚于一个原始的印象而不曾挪动一步,他们毕生的工作只是在横向上提升他们语言的某种冷彻的精准性——以抵达一种真实。幸运的是有时候他们看见了,在那些稀有的时刻,遥远的国度的幻影像流星一般在他们的梦中微光浮泛。那时他们会下定决心,他们会逼着自己先安身立命,听从权宜之计,甚至成家立业。在他们看似别无二致的生活中,他们永远朝着那里眺望,如同眺望着南国的候鸟。在一个恰切的时刻,在一个吹起自由之风的早上,人们会听见世界的某处传来轻轻的仿佛土崩瓦解的声音,那其实是他们隐秘而盛大的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