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看着镜中的自己,暗然神伤,这一身凤冠霞帔为谁而着戴?这一抹红唇为谁而涂抹?终不是那人啊,如若不能是那人,那么谁人都可。
经过栉比鳞次的繁复程序后,霓裳终于坐在了床沿,头顶的凤冠很沉,似乎下一刻她的脖子便将折断似的。肚子很饿,可是她却没有胃口。
门被退开,大红盖头掀起。原本在走向屋内那一抹红时,瑜王心中已有计较,霓裳是谁的人,那个人又是如何说服皇上将她赐婚给自己的,他很清楚。但是掀开盖头后,他眼中忽然间有了惊喜,随后又是不可思议,最后便是无境的纠结和挣扎。
交杯酒后的洞房花烛,自然是没有进行的,两人躺在床上各怀心事。
霓裳脑海里面满是同一个男子的面容。
“我的沫儿终于长大了,我给你一个新身份可愿意?尚书府的千金如何?”男子落下一颗黑子,这盘棋瞬间活了。棋盘对面的女子手中的白子险些被她捏碎,“沫儿……”男子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口中的不愿二字终究无法说出,“愿。”
那时,若自己向他表明心意那他会不会……不,不会的,霓裳摇摇头。原本他养自己的初衷便是等待此刻派上用场的吧,就如同那日他手里的那枚棋子,只是让棋盘活了而已。
既然如此……霓裳转过身去透过月色看着躺在自己身旁的男子,犹疑片刻便朝他伸出了手勾勒他的五官,瑜王抓住了她的手,“点火的人是要负责灭火的。”
既然如此……那就物尽其用吧,霓裳闭上了双眼,迎上瑜王的吻……春宵一刻值千金……
但当最后一件衣裳剥落之时,霓裳心中也是有顾忌,因为她的背上有一道骇人的刀疤。春满楼的杏红姑娘调教她的时候,都吓得转过身子。那般洁白如玉的背,可惜有个那么可怖的疤。
可是她身上的男子此刻却深深地看着她背上疤,她的心瞬间揪得很紧,随后他却格外温存的轻啄着那道疤,霓裳在那一刻内心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即便是杏红姑娘调教的时候给她讲过几次,但是在次日清晨霓裳看着白丝绢上的那抹红,心中依然还是难过和害羞的。
自成亲以来三月有余,她没有接过到那人的任何命令。而瑜王待她也格外好,仿佛她就是瑜王心中挚爱之人一般,这让霓裳很是意外。这些都让她有种错觉,或者说有丝奢望,认为自己真的过上了有家的日子,有夫君疼爱的日子。
瑜王见她有些心不在焉,关切道。“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吗?”霓裳摇了摇头。
瑜王笑了笑,“那定是无聊了,我今日带你上街可好?恰好今晚有灯会。”霓裳眼底泛起了惊喜,“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当然。不过……”瑜王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不过什么……还是不行吗?”霓裳有丝失望。瑜王摇了摇头,“不过你可得换身装扮啊,瑜王妃可不是寻常人能看的。”
这是霓裳多年来第一次上街,过去的她一直被当做大家闺秀调教的,上街是不被允许的。如今,才知京城的街道是如此的热闹繁华,人声鼎沸,虽然只能着着男装坐在马车上看,但是也很满足。
身旁的人看着霓裳的视线一直停在糖葫芦那处,便握住她的手紧了紧,“眼睛都长在糖葫芦身上了,想吃?”霓裳眼睛瞪得大大的,朝他笑着点点头。瑜王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尖,“这般孩子气。”说完便吩咐马车外的侍卫去买了。
霓裳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摸着自己的鼻尖,刚刚瑜王指尖的温度似乎通过鼻尖暖到了她的内心深处。她偷偷的看了一眼瑜王,摇了摇头,仿佛这样便能甩掉缠绕在自己心里的那丝异样。
晚膳瑜王带她去了醉风楼,许是逛了一日太累,她吃得有点多,感觉到瑜王的视线,她有丝害羞的笑了笑。
当晚看灯会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霓裳和瑜王在人群中被冲散,正当霓裳焦急的四处张望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有人把她带进了一间裁缝铺,那人便站在那里。
“原来我的沫儿也能如此娇美。”还是那般淡淡的声音,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面庞,可是霓裳心却突然间坠入的冰窟,喃喃出声,“四爷……”
“沫儿,过来。”他笑着朝她挥挥手,霓裳迟疑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他抚摸着她的眉眼,随后指腹便在她的下颚流连,衣领下若隐若现的红痕刺痛了他的眼,“沫儿,这几月你似乎过得格外好呢?”
霓裳没有开口,但是眼中却瞬间浸满了泪水。他的手指接住一颗泪,含在嘴里,苦,真苦,苦到了心底。
他转过身去,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之后,转过身看着霓裳,“他可有异常?”霓裳摇了摇头。
“太子之争已经如火如荼了,他不可能没有动作。”他叹了叹气,“罢了,回去吧,你什么都不用做了,只需好好抓住他的心便可。”
瑜王找到霓裳的时候,见她眼红红的,便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哭鼻子了啊?”霓裳摇摇头,靠在他的胸口,泪浸湿了胸前的衣。瑜王温柔的拭去她脸上的泪,“都是我不好,以后我一定抓紧你,任何时候!”说着手也下意识的抓紧了她的手。
明明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霓裳却从中读出了誓言。
近来,瑜王的身子似乎有点不对劲,无缘无故的咳血,脸色也愈发苍白了,吃了许久的药也无任何好转。
瑜王府上下笼罩着忧心忡忡的氛围,霓裳也不例外,她莫名的心慌和担忧。这日她忽然想起儿时爹爹身子弱也常常咳血,娘亲便是给他熬的汤药,似乎很有效呢。那时娘亲要照顾爹爹,药房取药的事便是霓裳一直在做。霓裳使劲的回忆着里面的每一味药,然后写下药方让丫鬟去药房买了药之后,她亲自去了厨房熬制。
霓裳把药端到房间时,瑜王的贴身侍卫秦浩没有给她好脸色,其实打霓裳入府以来,这个秦浩就没有给过她好脸色,霓裳也不知为何。此时霓裳端着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瑜王看了秦浩一眼,秦浩欲言又止,最终退出了房间。霓裳端着汤药走过去,一边喂他,一边有丝尴尬的笑了笑,“儿时爹爹也是时常咳血,娘亲就是熬的这药,爹爹吃了就有好转呢。”
瑜王看着她手指上的烫伤,握住她的手吻了吻,心疼道,“以后这些事情交给下人。”霓裳点点头,缩回手,继续喂他喝药。
霓裳熬了的汤药瑜王连着喝了好几日,可是还是没有好转,身子反而越来越差。霓裳很是忧心,夜里也老是睡不好。
这日夜里,她醒来看到床前的黑影,险些叫出声来,待看清所来之人时,她披了件外衣起身。“四爷。”
“沫儿。”他笑了笑,“我忽然间无法忍受你日日夜夜伴在他身侧了。”霓裳看着他,带着一丝不可思议,这原本是她一直以来期盼的事,可是如今为何内心却没有一丝波澜呢。
“沫儿,快了,你很快就会回到我的身边了。”他伸出手想要去抚摸她的脸颊,可是她躲开了,他皱了皱眉。霓裳问道,“不需要我传递情报了吗?”他笑了笑,“他体内的断肠蛊会一直呆在他的体内直到吸干他的精血,他没有多少时日了,也不会再有什么情报了。”
自从他那夜离开后,霓裳便一直恍恍惚惚,心里很是慌乱。这些日子她一直呆在瑜王府的藏书阁里面,那里面有京城最为丰富的各类藏书。她翻遍了医书,终于在一边西域的医书上对于断肠蛊的介绍。无解,无解。
书从霓裳手中滑落,泪一滴一滴滑落如同断线的珠子的般。泪水湿透了那页,淡淡的字迹浮现。若是施蛊者以其心头血为诱,则可在月圆之日将蛊虫引到受蛊者体外。
霓裳笑了,看,还是有解的对不对。
那夜,她用药香迷晕了瑜王,贪恋的看着他,喃喃道,“你对我的好,我从来没有回应过,以后怕是也无法回应了。就用我一世芳华,换你一世安康罢。足矣。”
当刀尖快要刺刀胸口时,瑜王醒来,浅笑着抓住她的手,“我说过,我会一直握紧你的手,让你哪儿也去不了。”
“可是你体内的蛊……”
“药王谷谷主的关门弟子,可不是吃素的。”
几日后,瑜王的死讯惊动整个王朝,霓裳也在瑜王出殡后消失。
多年后,药王谷内,女子在收拾屋子的时候,从男子衣物中落下一张丝帕,女子刚想出去质问这是谁家姑娘的绣帕时,便看到丝帕上歪歪扭扭的一个沫字,泪如雨下。
那年,娘亲和爹爹死后,她四处乞讨为生,不料却因看到不该看的遭人追杀,在背上挨了那一刀后,她躺在地上久久无法动弹。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是他,是他出现杀了那人,救下了她,把她安置在客栈,让郎中医治她。可惜后来她没有等到他来,她便被四爷带走了。
霓裳看着手里的丝帕,原来,他就是当年那个孩童啊。
霓裳走了出去,从陈景瑜的背后抱住了他,“瑜王,你可曾后悔放弃大好河山。”
陈景瑜转过身去,看着她手里的丝帕,笑了笑。“大好河山又有何用,不如你伴我身侧。”
说着便抱起她走向里屋,“韶华易逝,我们得抓紧这大好时光啊。”
霓裳悄悄应着,“韶华易逝,我情依旧。”
陈景瑜将她放至床榻,“定不负韶华,不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