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回家

思念是什么东西有谁能说的清呢。

这世上可以思念的东西太多,有曾经拥有却又遗失了的物件,有难以忘怀的流金岁月,和那岁月中笑靥频频渐行渐远的身影。你又在思念什么呢?

思念,说到底,不过是独自一人时无人知晓的内心的酸楚罢了。那种酸楚,看不见摸不到,不愿与人分享也无法与旁人分享。直像那一把把尖刀剜着自己的心头肉。思念是什么,只有自己心里知道个中滋味。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思念,但那剜心的滋味确是真真切切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离家越来越远了。随着家一起模糊的还有些不知滋味的念想。渐渐地忘记了院子门口树上结的是什么果子,渐渐地忘记了路边漫步的老人住在哪一栋楼。大多时候在外求学,偶尔回家时也有些似曾相识的面孔却叫不上名号,只知道,儿时的回忆里有那么一张脸。仿佛那些面孔还在,家和童年就在,那些面孔不知何时消失时,内心深处曾经饱满的那一块,倏地,也就变成了一片空白。

人们总爱感慨时光如白驹过隙,总是不经意就偷走了你一些东西,回过头来,你还不知道她偷走了些什么,只知道,那些东西很重要。

话听得多了总也会觉得厌烦,人见的多了也总会多多少少生些嫌隙。而那些没有好好来得及听的话,见的人,却成了这辈子最大的心病。这一晃,二十年过去了。有些面孔真的找不到了。而有的面孔,曾经朝夕相处,却真真在你面前消失不见。你能做的只有思念,一个人历数着还记着的那些仅存的影像,独自酸楚。有的时候感觉,这么做似乎能让那刚离去的人,走得慢一些。然而,现实总会在不久的将来告诉你,一切都是枉然。

很久没有动笔了,不时会觉得自己有些词不达意,废话连篇。有些话虽然说出来没有意义,但是,不说,最后都成了内伤。想写这篇文章也有些时日了,却总想不好从哪里说起好。这个面孔的消逝对我来讲,似乎在意料之中,却成了我的一块心病,忙起来时也顾不上多想,但往往是些不经意的细节总把我拽得生疼。

高三为准备高考进行体检时父亲告诉了我这个晴天霹雳,奶奶罹患乳腺癌,虽不是晚期,却是最为凶险的一种。在奶奶之前也有一位耳熟能详的艺人患过同种疾病,姚贝娜,反复在内心思忖她可怜的结局时我心里一沉,仿佛问题已经有了答案,故事已经预设了结局。就在一个礼拜前的周末我还在电话里和她大吵了一架,当我回想起这件事的时候,良心总是受到拷问。得知消息的那天晚上,我与母亲打了一通电话,像是个犯错被发现的小孩,我大哭了一场。

小的时候,我们对父母说“爸爸妈妈,鬼是什么啊?”他们总会回答你“傻孩子,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鬼。”我们也毫无保留地相信了。但是过了这么多年,当我成为了一名大学生的时候,我却不遗余力地说服自己,这个世界上,是有鬼的。只不过,他们不作怪,不害人,他们是另一种“我们”。人在去世前后,在我们用肉眼看来,逝者的肌体是没有什么变化的,可是他们确确实实不再鲜活在人世了。那么是什么发生了改变呢?我想如果一定有些什么改变,那正是曾经驻足在这幅躯体中的灵魂。我也愿意相信奶奶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而多年后的我们再相逢,还会是一家人。奶奶走后,爷爷病倒了,他住院时,我也是这么和他说的,我想这是唯一能让他安度余生的念想。听起来多么荒缪,可是,没点念想,人啊,可怎么活。

“我一切都好,虽然病治不好,但也没坏到哪去,期末了,你好好考试,别瞎操心,等你放假了,回来陪奶奶好好聊聊天。”这是我和她最后一通电话。没等几天,她夜里起身上厕所摔了一跤。她一辈子要强,不用尿盆,不要人扶。也正是这一跤要了她的命,没有几天她就那么毫无征兆的走了。我不敢想象漆黑的夜里,寒冷的冬夜,她独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有过怎样的挣扎,每每想到,心如刀割。仿佛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她从没有要求过我和她好好聊聊,她既然说了,那么这也就成了我俩共同的遗憾。正好寒假的第一天,她就那么走了,没有给我补偿的机会。总想把欠她的慢慢还上,让她能安心地走,没想过却越欠越多,直到现在,再也还不上。这大概是要伴我闲话余生的歉疚。

奶奶一直都是以老实本分的女主人的形象存在着,虽然自幼就进入城镇国营工厂工作,生活方式越来越整洁简约,但是骨子里还是关中大地的厚重,像土地一样的厚重本分,像土地一样勤劳的滋养万物,像土地一样挂念着自己远行的孩儿。我还能体会到拥抱她时那种安全感,她身上那种干净温馨而质朴的气息,她给我准备的被褥,每个都散发着这种令人心安的气息。可是我渐渐快要忘了这种感觉了,奶奶走后,家里的这种气息也在一点点的消散,唯一还能揪着心的就是供桌上静静摆放的相片和微微摇曳的烛火。她离开后的第一个清明节,还不足百天,开始想念她慈祥微眯的眼神,想念她憨厚的乡音和步履蹒跚的背影。喜欢看她躺靠在床边,半掩着被子享受午后阳光的样子。可忙碌了一辈子也没有过几次这样的机会,如果不是这突如其来的疾病,她也不会舍得给自己一点时间来晒晒太阳。

人总有老的时候,奶奶患病时常说,人哪有长久的活在世上的,那不成了老怪物了。她说有的孩子还不记事奶奶就走了,她能看着我长大,已经足够了。我敬畏奶奶拿的起放的下的性子,仿佛她从不畏惧生死,她已经准备好向这个世界告别,告别她生活了七十四年的地方,告别她从小拉扯大的弟弟妹妹,告别她用爱呵护的儿孙,告别这曾经让她劳碌一生却充满热泪的家乡。但她愈是这样豁达,我就更加不能释怀。如果她会害怕,会难舍难分,我还可以安慰她,让她了无牵挂的告别,可偏偏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到头来还得让她来宽慰我。而如今她轻轻的离去了,她曾经想去看看娘家丰收的庄稼地,想为我再亲手做一顿饭的愿望深深地埋进了我的心里,一点点地酸蚀我的脆弱。

奶奶,如今静静长眠在我老家村落的黄土地下,那里是她的家。她笑着说,离开村子这么多年,乡亲们还让不让她回去呢。奶奶不在那天,二爷爷来看望,一脸率真地说,谁敢拦,把他塞到坟里陪葬。她是回去了,风风光光的被她的儿孙和乡亲迎回她心心念念的归宿。与夕阳为伴,与青山为客。与那些已经离去的亲友一起为现世的牵挂祝福。当我穿梭在发动机轰鸣的公路上,路过您的身旁,该怎么诉说那份酸涩,我会哄人的甜嘴巴还想再哄您笑一笑。

我知道在另外一边的奶奶一定见到了曾经的老友,伴她长大的亲人。患病的日子奶奶说总是梦到自己的父亲,依稀有些印象的轮廓。我想现在她可以不用担心会忘记父亲的面容了。他们一定在那边再次团聚,彼此相认,热泪盈眶,并且共同深情注视着他们在这个世界的爱的延续。我知道,奶奶回家了。当我们在这世间经历过命中注定的风雨彩虹,将爱继续延续下去,走过您走过的路,看过您眼里的风景,找到生命的意义,找到毕生追求的答案时,我们一定会再次回到您的身边,兴奋得不知言语,和您一起分享这一生的形形色色,并共同守望,我们爱的延续。

奶奶,请在注视我的同时,别忘了眨几下眼睛,或许我会发现天上那颗闪亮的星,这样,我才不会迷失回家的方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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