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人往的机场,A姐背着她粉红色的小书包,包里的东西似要戳破背包逃出来一样,将A姐的背坠坠的往下压去,她就这样,微微弓着腰,提着她的猫,消失在人群里,消失在我的生活里,头也不回的,毅然决然的,但,还是留了一句话在我脑海里:
“我真的后悔来到这。”
我认识A姐一年了。一年前的某个开学季,我一头扎进谁也不认识的班级最角落里头,大家各自兀自的玩着手机,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尬味,我扫了一眼前面和旁边,还在感叹全班居然只有一个男生时,A姐带着她丰满的身材,哐当一声,扎在我旁边的座椅上,我俩对视了一眼,没说话,低头各自捣鼓手机。后来A姐说:
“那时候觉得咱俩不是一路人。”
我碰了她快空了的酒罐说:“咱俩的确不是。”
定是性格里都夹带着没羞没臊的厚脸皮,我,A姐,还有班里唯一的男同学组成了三人帮,无论是上课调皮还是暗戳戳吃零食,第二节课的老师讨厌的事情,我们都做了个遍,后来三人变成四人,我们把前桌的山西妹子也加了进来。后来四人又变成三人,因为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夜店时候,没叫上山西妹子,就崩了,谈及此,A姐叼着空的酒罐,吸了口上面残留的酒渍说:
“什么垃圾友情。”
我看着她,跟着笑骂了一句“垃圾。”又后来三个人变成两个人,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没办法,有时候不得不感叹一句“路遥知马力。”虽然驴唇不对马嘴。
三个人变成两个人,是指我被A姐和那个男生排斥在了圈外。事情来得虽是突然,但是我平淡无奇的接受了,硬是要找出一点征兆,也许是那一天多吃了半碗饭。我在过着自己日子的时候,翻着他们发的朋友圈,脑子里像是发弹幕一样,飘过“灯红酒绿”“夜夜笙歌”“纸醉金迷”这些形容糜烂的生活的词汇我一一想了个遍,然后嗤笑一下,感叹道:“留学圈真乱。”就好像,我能逃避的了这个圈子一样。再后来,那个男生也跟A姐圈子崩了,因为作为一个男生他犯了最大一个忌讳——像个娘们一样的去嚼别人的舌根。这别人又不是别人,是A姐和他圈子里所有的朋友,哪有不透风的墙,他说的坏话在一场酒后全部被吐了出来。知道这事的瞬间,我脑子里一直响着那句“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的旋律,竟噗嗤的笑了出来。
日子照旧过着,朋友圈换了几个,我觉得就这样挺好,跟老朋友偶然演个戏寒暄彼此的思念,跟新朋友吐槽老朋友的奢靡,再好死赖活的跟网络另端的朋友扯个牛皮,也本来,无欲无求就是我想追随的生活。“我跟金哥睡了。”有一天,A姐隔着屏幕给我发来这条消息,惊得我拿着筷子却忘了夹菜。愣了半晌,回了一句:
“老A知道么?”
“不知道。”
“那那个男生呢?”
“哪个?”
“就你回国这段时间里发生关系的那个。”
“不知道。”
“那他呢?他知道你跟那个男生之间的事么?”
“不知道。”
“那那个男生,老A知道么?”
“不知道。”
“你跟老A还没分手的事,他知道么?”
“不知道。”
这下,我是没话问了,全身八卦的细胞让我全身开始些微抖动,就好像我朋友现在告诉我她出轨了她跟她男朋友的兄弟,下一秒就被捉奸在床一样,再然后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事了,都在骂A姐:“荡妇。”我就连解释的台词都帮她想好了:“爱情无罪。”
A姐是爱老A的,至少在我认识A姐时,她的行动告诉我,是这样。A姐走到哪都要把老A 带着,虽然老A已经来到韩国七八年,早已对这个国家,对这儿的人,对这儿的生活熟到失去兴趣,但是他依旧言听计从的跟着A姐,因为,老A没钱。没有人会觉得老A 是真的爱着A姐,因为老A并不喜欢碰她,这事,A姐跟朋友圈的人吐槽了三四百遍,“你知道么,他嫌弃我胖,甚至都不愿跟我做。”A姐转身变成祥林嫂,逢人就吐槽这事,如泣如诉的。朋友圈的人一脸愤慨,仿佛,老A是个鸭,被A姐包了,人掏心掏肺掏钱的对他好,结果却不愿意碰人家,这就是你做鸭的失职。他们一边安慰的A姐,咒骂老A,转头又把这事跟他们圈子里的人嚼了又嚼,所以好一段时间,圈子里的妹子们都省去了晚饭和夜宵钱,拿去买更多的化妆品跟衣物来花枝招展的招蜂引蝶。
老A在韩国毕业了,无所事事,朋友圈相继给他介绍工作,老A 看一眼工作内容,就开始咒骂那些人,大有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A姐给他劝住了,“没事,你有我,我养你。”她从背后抱着他,如是说。但是,怀里的那具躯体,还是冷冰冰的。
终于有天,老A离开了,背负着他妈妈饱含的爱与沧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圈子。老A就像一只鸽子,受了伤,因为害怕在独自流浪难以存活,所以勉强将就的被人关在笼子里饲养,等到伤好了,便开始追求自由了起来。A姐抽了一口烟,再吐出来,看着烟飘散的方向,如是说道。“十二,”她突然喊了我一声,我看向她,她说:“他妈妈不准我挽留他,他妈妈说,我只能给他物质上的满足,但是心灵跟肉体,我做不到。”声音里抑制着哽咽,但是唇角却勾起了一个角度,我不知该回什么好,看着她看着的方向,良久说了句:“去他妈的。”
老A的离开,我们以为会给A姐带来一段时间的消沉,但是她没有,至少看上去,是没有。她依旧白天上课迟到或是缺勤,晚上穿着不三不四的衣服出来鬼混,跟着一群妖魔鬼怪一起发癫,有几次我在楼下喂猫,遇见了要出门的她,简单聊上几句,没了话,便问:“还好么。”
“不好。”她笑了笑,说完,蹬着她的粉红色小松糕鞋,潇洒的离去。后来,我才知道,A姐有抑郁症,不至于自杀,却经常自残,我看着那手腕上已经愈合了的,深深浅浅的伤疤,心里吸了口凉气,吐出来的口气却是淡然,:“看上去还挺疼。”A姐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那次是我最后一次和A姐喝酒。回想起来,夜色怪醉人的。
在老A离开了很久的后来,A姐不去夜店跟鬼魅一样肆意扭动,也不去闲逛挥金如土,更不提学校这茬子累人的事情了。她颠倒黑白的蛰伏在家里,没穷没尽的折腾,没人知道她要干什么,也没人关心她到底要干什么。就像被诅咒了一样,一夜之间,圈子里没人再提A姐,他们都装作把她给忘了。自然,我也不愿去搭理她,大抵上还是带了当初被踢离小团体的“恨意”,如今她人“落难”了,不去掺和一脚便是我最大的“仁慈”。这种莫名的僵局,最后在老A的一条短信后,被打破了。
老A说他已经一个多星期没联系上A姐了,想让我去看看。我一边咒骂着老A平日里跟我不打一声招呼,这种烦人事倒是一个不落我,一边脑子里幻想着A 姐拿刀抹脖子的画面。在冬夜的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拨通了另外一个姑娘的电话,暂且就叫她小王姑娘吧。我跟小王姑娘撞进A姐出租屋的时候,A姐正坐在窗台边,看见闯进来的我们,竟然衍生出跳下去的动作,虽然只是二楼,也虽然楼下有植被作铺垫,跳下去摔不死人,但我和小王姑娘还是一人拽着A姐的手臂,一人扯着A姐的大腿根子,求爷爷告奶奶的的让她下来,那场面,就像是电影里的小孩,抱着他妈,哭喊着:“妈妈,再爱我一次。”
许是灌了半小时的寒风,脑子清爽了不少,A姐开口了,沙哑道:“松开。”我紧了紧松了半天的手,说“别跳啊。”A姐一脸嫌弃的又开口:“我要下来。”人下来了,噗通一声倒在床上,我心也噗通了一声,看着紧闭着双眼,皱着眉头的A姐,悄声问小王姑娘:“A姐是不是饿了?”姑娘给了我一个无解的眼神。此时就听那尊佛说道:“妈的,腿麻了。”那天后来,我还是被A姐坑了一顿烤肉,护送完A姐回去后,小王姑娘才跟我说了A姐想跳楼的原委。
A姐可能是突然间就不爱老A了,然后又忽然间爱上了无情的炮王金哥,金哥原本有心与A姐结成一对鸳鸯,无奈前女友回来一阵撒泼打滚,棒打“鸳鸯”,就这样,有道是世事无常,天道轮回,绿了老A的A姐被炮友金哥给绿了,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便有了今天这一出。
末了,在与小王姑娘分开的路口,姑娘踌躇了半天跟我说,如果A姐跟你说起她能看见鬼神这话,你别信。我点点头,说:“即使我知道狼来了是句谎言,但是我还是要信的。”
在知道A姐最终选择休学,离开这个圈子的消息时候,零下十八度,是韩国那年冬天最冷的时候。我下了晚课,坐了一个半小时的地铁,走了十五分钟的夜路,去了A姐家,给她捆扎行李。看着一摞一摞的箱子,我有点绝望,耐着骨子里老好人的性子,陪她弄到了凌晨三点,A姐拿起手机看着时间说:“哟,都这个点了,要不点点吃的。”我想了想在临别前能坑回一点是一点,便半推半就的点了点头,装模作样的继续给她收拾,就听她说一声:“哎呀,卡里没钱了,你有钱吗?”我连忙掐了自己一把生怕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回道:“没带卡,身上钱也花完了。”好险,差点又被这厮坑了一笔。
不过那天也不亏,走的时候拿走了一个玩偶,现在还在床头摆着挡风。
大概是想人走了,把故事留在韩国,A姐召集了一些还能叫得动的朋友,聚在一起,杯盏之间,把自己的前因后果絮叨了一遍,听的众人皆啧啧咋舌,“渣,是渣。”说的具体谁,或是谁们,就不知道了。
故事到这,便是我了解的全部了。时常在朋友圈看到A姐的状态更新,都基本是她新养的猫,最近一次兴起,跟她聊天,问问她的猫,问问她的工作或是感情,到最后还是矫情的问了一句:“最近,还好吗?”半晌没信,我便放下手机睡了,第二天,看到她说:
“挺好的,试着做回正常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