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 2014-10-27 1:34
这一个多月来在宿舍煮东西吃,贝岗的菜市场一个星期都要逛好几次,逛多了卖猪肉的老板娘两块钱肉都不肯卖了,一见到我就翻白眼。被迫去饭堂吃饭,一端起碗却想念起潮州的菜市场来了。
最近一次在家里逛菜市场是暑假七月份,在小姑姑家住,早上七点送完妹妹上学,阳光懒懒的,投在老街的榕树上,光影斑驳,一个人闲闲地走,在牌坊街的老街小巷乱串,黑色墙角开得艳丽的一枝夏花,祠堂门前停着的一辆旧摩托车,闪闪发光的一角嵌瓷屋檐,沐着阳光的老厅堂散发着的腐木味道,跟踪提着收音机的老伯来到一个好多大树的小公园,学着老伯提起裙子爬上小坡,坐在假山上看着老精灵们精神抖擞,使劲嗅着露珠的味道,下了坡在垃圾场后面的祠堂门口发呆。
漫无目的,谁知一拐角撞到了“东马路”,从来只知道潮州有卖古老婚嫁行头的“西马路”,却原来连三轮车老师傅都不知道有这个地名。转身站在街口,阳光正洒下来,肩上的头发像夜光下的河水,长长的街望不到尽头,青石板地面中间凸起,街两边的三层楼房显得矮小玲珑,店门上的连成街的彩蓬在微风里飘荡,楼顶人家种的石榴花一朵朵绽开,竹竿上晾着的新洗的衣服荡起时有洗衣粉的清香,谁家孩子窗外插着的国旗和着风车奏着听不到的节奏,静谧的气息悄悄滋润着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第一感觉就是走进了宫崎骏的画里,像看到《借东西的小人》阿莉埃蒂的家连成的一条天上的街,真像梦境,好美。
万分诧异惊喜,才注意到街两边的地面上摆着形形色色的食材,浓郁的骨头汤里翻滚的玉米圈、刚出炉的蒸鱼背上的嫩黄的姜丝都在牵引着我的脚步。先是几个卖蔬菜的大档口,菜叶子上还滴着水,湿漉漉的水的味道;最喜欢的是卖青草的,一小撮一小撮绿色看得你心湖荡漾,还记得夏天时阿妈每次买菜回来总会有一把我不认识的“草”夹在肉菜里面,那把“草”被拣出来在闷热的午后熬成墨绿色的“青草水”,总是好奇,不同的“草”熬出来的怎么都是一样的颜色一样甜甜的呢?小时候去田野里拔过的蛇舌草、家门前种的车前子、小姑姑熬鸡汤的石橄榄、有个红色小豆豆的和尚稻草。。。其他的就叫不出来了,真愧对从小到大喝过的那些青草水呀,也只有潮州人才会在一片荒草中耐心挑出这些平凡无奇的小草,发现它们神奇的药效,再像魔法师一样给它们变出一个个生动鲜活的名字;卖鱼摊的腥气“刺啦”一声拦腰杀出,但是腥味中更重的一层却有着不可言状的鲜香,原来是鱼摊后面还有个卖“鱼饭”的,比起在打氧气的水里面游的鱼,我更喜欢这些躺在一个个竹篮子里的”鱼饭“,保持着在海里游动的模样,在圆形的框框里旋成不同的团花,却有了一股咸咸的诱人香味,小时候早上喝粥”鱼饭“是重要的配角,无论是金黄的煎“鱼饭”,还是直接蘸酱油豆酱的“红肉”“银鱼”,都像在胃里刮起了一股小小的海风;最琳琅满目的是卖粿的,红粿、白粿、鼠壳粿、干筒粿、栀粿、菜头粿、发粿一色排开,都冒着热腾腾的蒸汽,大多数人家都是买回家祭祀的,也有只为解馋的,煎到焦脆后蘸点鱼露,香味能把邻居家的猫引到屋檐上,伸着头“喵呜喵呜”地叫;最易得的小吃要数咸水粿,不必到卖粿的摊子去,大街小巷都有吆喝的,矿泉水盖子大小的白色圆粿,中间凹进去的倒了点菜餔,菜餔油浸润了没有味道的干干净净的粿,热着进口,只觉得平日里最低廉最普通的只有咸味的菜餔突然间成了一道人间美味,就像持家的粗服上别了一朵小野花,家常却恰到好处。
古城的菜市场东西多,摊子却小,一个小竹篮就是一块领地,再来一个扁担做椅子,和旁边卖菜的几个人支个炉子烧水烹茶,就可以悠哉悠哉地待到中午回家吃饭了。有些是骑了老式的横杆单车来,一脚架在单车上,嘴里叼着烟,头向后瞄着手里的秤星,一边与买菜的主顾瞎聊。卖青草的连秤也不用带,”来一块钱蛇舌草“,直接抓了一把用稻草绑了,要是嫌少,那就再给你几撮,还热心建议着“和尚稻草下火的功效也不错,跟蛇舌草搭着煮是最好的,灯笼泡就不要买了,凉入地(下火效力太猛)”,那买的一听心里就热乎,这下全听卖青草的拿主意了。有个杂货店特别可爱,马桶的样本吊在店中间,小小的店里什么都有,从螺丝钉到木门,店门口木头柱子上挂了个纸板红色油漆手写的“豆壳枕头”,还是繁体字,估计店主有了年岁,怕顾客忽略了,还在店门口再次打印了这个特别产品的昭示。旁边卖竹笋的阿姨一边在剥竹笋,一边和几个附近摊子的聊白头发吃什么好,那几个丢了自己的摊口聚到一起喝茶吃花生听歌册,没觉出自己的失职,还劝着剥竹笋的“都这个点了还剥那么多竹笋卖给鬼啊?过来喝茶过来喝茶”,一旦卖竹笋的生意来了反倒去帮忙打秤找钱。
逛完只有一条街的菜市场, 肚子也鼓起来了。淋了卤汤的潮州肠粉吸饱了卤鸭的肉香味,脆香的芋球,金黄喷香的春卷,潮式月饼朥饼,搭配猪肠卤蛋咸菜的粿汁,还有最出名的牛肉丸粿条,数不清的潮汕小吃夹杂在未加工的食材里,让人难以相信这些普普通通甚至味道不怎么令人愉悦的食材居然能变成各式各样的美味,吃饱喝足后晃进旁边小店买一个冬瓜茶,趁着在家乡才能吃到的机会一网打尽。然后蹲在路对面卖金鱼的一个个水盆旁边,和买鱼的小孩子一起看金鱼们吐泡泡,路边榕树下树荫浓了重了,聚起一群群收摊的打起牌来。杂货店里传出一阵阵婉转的潮剧青衣唱段“冤家你呀,哎许郎,我的我的夫君呀,夫你不用再惊惶,我本是峨眉一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