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阳光明媚,柳枝上的鸟儿在高歌。两着蓝衣,手拿折扇的书生。
一路说诗,说酒,说着美人,在长廊下慢慢的走着。
书生甲说:“表哥,你闻到没有,很臭的味道。”
书生乙回道:“闻到了,按说这京城名园雅苑,不该有低俗之花的。”
“不如,我们去看看。”
两人说着,便寻着香味而去。穿过长廊,走过两座假山,两人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停下。
没过膝盖的草,疯长着,在这些草的中央,长着一棵拇指粗的树,叶色碧绿,开着九朵如牡丹般大的白色花朵。
香气浓郁,一阵又一阵的飘着,一副不打算停下的样子。
书生甲捂着鼻子道:“表哥,我们快走吧!这花太臭了,太臭了!”
书生乙也捂着鼻子,使劲的点了点头。
两人转身便走。香气更加的浓了,没有风,花朵都摇晃了起来。
花的香气,以人的双眸能看到的模样,一缕一缕的散开来,萦绕到那两书生的身上,直接将两人熏晕了过去。
雪魄从花树后,现出身形来。穿一袭胸口处半开的白衣,白色的长发,碧色的眸和唇。
他很不屑的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人,嘴角上扬。竟然敢说他臭,他这是香好不好?想当年,还有诗人为他作诗呢!赞他雪魄冰花,因此他才给自己取名为雪魄,不再叫栀子花的!
雪魄抚了抚自己的心口,难得一年开一次花,却遇到讨厌的人。
真是的,怪今天开花没有看黄历。但话说回来,等一年才能开一次花,他容易吗?
还让不让人好好开花了,不,还让不让妖好好的开花了。他只是想静静的,好好的开花而已,居然这么难!唉!
雪魄很生气的哼了两声,正打算隐了身形时。墙头,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哎哟,他奶奶的,谁把墙修这么高啊!害小娘我,摔得疼死了!”
雪魄往声源处看去,只见一美人儿,揉着自己的腰站在那里。
嗯,真的很美,眉目如画,就像天仙一般。墨发如瀑般披散着,穿一袭绣满栀子花的长裙,瓜子般的小脸儿,皱成一团。
雪魄呆呆的看着,很想上前去看看那美人儿,有没有摔到哪里。
美人儿拍了拍手上的灰,没有看躺在地上的两个书生一眼,径直走到雪魄的面前。
雪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嗯,一般的人都是看不到妖的。她,应该也是看不到他的吧。
美人儿捧住一朵栀子花,笑着说:“花啊花,小娘我总算找到你了,我带你回家好不好?花儿,小娘我叫明秀。你,可要记住了!”
明秀说完,数了树花朵。嗯,是九朵呀!没错啊!她把雪魄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还是这人呀!怎么就不理她,也不跟她说话呢?
真是,气死她了!哼,把他挖回去,慢慢的折腾他。敢这样对待小娘,真是不想活了!
明秀生气的从袖中,摸出一金剑来。她生气的划出区域,用力的挖起她面前的栀子花来!
半个时辰后,明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抱着她挖出来的花树,痴痴的笑了!
两书生翻过身,缓缓的睁开眼来。两人一见到明秀,急忙的向雅苑的门口跑去。
书生甲边跑边道:“怎么会是这个疯郡主啊!表哥,我们快点跑,免得她犯病,来对着我们发疯。”
“对,表弟,不要说话了!我们快走。”
雪魄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真想把那两人痛打一顿,就不能说点好的吗?
嗯,明秀挺喜欢他的,有人爱他开的花,他好欢喜。
明秀定定的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雪魄,极度的气闷。她要气炸了,居然这么久了,也没有和她说话的意思。
嗯,还敢一个人在那里傻笑。竟然敢这样惹她,嗯,小娘是好惹的吗?
明秀收好剑,抱起那株栀子花,铁青着脸向雅苑的大门走去。
明秀刚走到大门前,就看到她的贴身侍女,上气不接下气的扶着门柱喘气。
小柔见到明秀,急急的说道:“郡主,总算找到你了!王爷和王妃都急死了。”
“小娘我不好好的吗?有什么好急的。”
明秀说着,没有看小柔,自顾自的向前走去。她抚摸着手里的花叶,笑得很是温柔。
小柔忍不住的叹气,她家郡主是病得越来越严重了!
唉!五岁那年,郡主不愿意学女则,在自己的闺房里,把那些书都烧了。而她自己,居然还傻傻的坐在火堆的中间,一动也不动。结果是,王府被烧了!王爷和王妃很生气,狠狠的打了郡主。
然后,王妃和王爷带着郡主去了江南。王妃想让郡主,学会江南女子如水般的温柔。唉,十年了,郡主虽然是被关在屋子里学习。可,却是没有任何改变。
郡主一回到京里,就到处疯跑,害王府里所有的人都找了大半天。
她家郡主真的疯了吗?她不信。
王府,明秀不管她父王母妃的一片爱女之心,不听他们关怀的话语。
她甩下跟在身后的一群仆人,走进浴池。关上门,明秀看了一眼雪魄,然后把视线转到那洁白的花朵上。
“花啊花,你真的不跟小娘我说话吗?”
雪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她应该是在自言自语,他还是不要出声的好。嗯,吓到这美人儿,那就是他的罪过了。
明秀看着雪魄没有一丝想说话的样子,气愤的扯下花朵,扔进热气腾腾的池中。
气死她了!这样都不跟她说话,那就不要怪她手下不留情了!哼!
小柔信了,她信她家郡主真的疯了!自从郡主把那株栀子花带回王府后,就彻底的疯了!
当天,郡主用花瓣沐了浴,然后用白瓷花盆把花栽好,放在床前抱着花树入睡。
第二天,郡主把新开的花,全部泡了茶,她一个人把茶喝了。
第三天,郡主把新开的花,全给生吃了。郡主还问她要不要吃,害她吓得赶紧逃跑。
第四天,郡主把新开的花都插在了自己头上,还自己梳了一个栀子花盛开时的发髻。
第五天,郡主把新开的花全压在了玉枕下。
第六天,郡主把新开的花,全挂在了碧色的纱帐上。
第七天,郡主把新开的花,铺在了床上。
第八天,郡主把新开的花,都挂在了自己的腰间。
第九天,郡主把新开的花,压成汁,用来洗了脸。
郡主疯了,那花也疯了。花要是没疯,也被郡主给弄疯了,不然也不会每天都开花,还都是开九朵了!
今天是第十天,她还是不要去看了,不知道郡主还要怎样折腾那花呢?
窗外,一对喜鹊在桑树枝上,欢快的唱着歌。明秀将花盆摆在窗口的书案上,她闭上眼,任微风轻抚她的脸。
良久,阳光把她的脸暖的绯红时,她才睁开眼。
她捧起一朵花,狠狠的嗅了嗅。左手抬起到胸前,拿出火石,点燃了书案上的蜡烛。火苗越串越高,让人觉得很烫,很不舒服。雪魄不由自主的,离花盆远了些,离明秀更远了些。
明秀跟着雪魄移动,至书案右边的角上。伸出左手紧紧的抓住雪魄的手腕,右手拿起蜡烛烤着花叶。
明秀一脸怒气道:“雪魄,你是不是把小娘我忘记了?今生,你想要负我吗?”
雪魄惊道:“你,你看得到我?”
“小娘我当然看得到你!”
“你,你还认识我?”
“上一世小娘为了你被雷劈,岂能不识你?”
“你,你是阿秀?”
明秀提起雪魄衣服的领口道:“前世今生,小娘我的容貌没变,名字没变。你眼瞎吗?居然没认出我来。”
“阿秀,你真的是阿秀?”
雪魄默默的叹了一口气,这真是他的阿秀吗?
记得前世,阿秀与他是在山中相识的。那时,阿秀是山中的采药人,靠采药为生。偶然在一山涧旁看到他,非常喜爱他,将他的花树给温柔的挖出,带回了家。
从此,她每天给他浇水,清洗叶子,剪去那些枯枝残叶。还每天都对他笑,对他说话,温柔的抚摸他。
因此,他现身与阿秀见面。阿秀当时看到他,很开心,更加细心的照顾他的花树!
他们每天都开心的在一起,他陪她看山中的风景,听她说话,看她甜美的笑容。可这样的日子,不过百日,他和她就阴阳两隔了!
因他要渡第一千年的雷劫,而她在雷要劈在他的身上时,生生的为他全都挡了!
他的阿秀,是因他而死。所以,他化作阿秀的样子,照顾她的父母,送他们终老。
最后,他就守着那空空的木屋,等着他的阿秀回来。他以为阿秀不会回来了,等了太久。等得茅屋变成了荒地,荒地变成高楼,高楼又变成了花苑。
他的阿秀回来了,可他面前的人,真的是阿秀吗?是那温柔的阿秀吗?
雪魄闻到一股很浓的烟味,还觉得左手像是被炙烤一般的疼。他偏过头去看,只见明秀拿着蜡烛烤着花树左侧的一片叶子,叶子已经要燃尽了!
“阿秀,你想要我死吗?”
明秀拿起蜡烛,靠近雪魄的脸问道:“还以为你死了呢?小娘我叫你半天都没反应。”
“我,你真是阿秀?”
“雪魄,你是不是想毁约?所以,一直没有去找我?我找到你,你还不认我了!”
明秀说着,泪珠儿一颗颗不停的砸在雪魄的手上。
雪魄急忙握住明秀的双手道:“没有,阿秀,我一直记得,一直等着你的。”
明秀抬起袖子擦干眼角的泪,用手挑起雪魄的下巴道:“为何不来寻小娘我,却在小娘我以前住的地方,傻傻的等着?”
“因为,我不知你在哪里?阿秀,我不知你在哪里,只有等着你来。”
“真的?雪魄,你还心悦我吗?”
“真的,阿秀。我雪魄对天地起誓,千年来,只心悦你一人。”
明秀看着烛光下,雪魄眸里满载的深情。她吹灭手中的蜡烛,随手放在书案上。然后,她温柔的拨下那花树上,烧没了叶子的叶梗。
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明秀回过身,走到雪魄的面前。她紧紧的抱住他,踮起脚尖,温柔的吻上他的额头。
只要他心里还有她,一切都值得!被天雷劈死,被地狱之火炙烤百年,撕破自己的灵魂倒出孟婆汤,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因为爱,受再多的苦,都是可以承受的。而她现在,赢了!她没有忘记他,他也没有忘记她,他等了她一百一十五年,她念了他一百一十五年。
以后,再也不会分开,她再也不要和他分开了!
唉!五岁那年,她记着他说的“只要你有危险,我都会来的”话,用火烧自己,以为他会出现。结果,他没有来,她被当成了疯子。
然后,她在江南被关了十年。不过,也不是白白的被关了十年,她修了十年的长生之术,总算是学成了!虽然,只是能不老不死,不会任何的法术。
她只要陪在他的身边,这样就够了!以后,有他,就够了!
雪魄看着沉默的明秀,紧紧的握着她的手。他的阿秀,不说话的样子,还是和以前一样的。一样的温柔,一样的迷他的心魂。
他的阿秀,回来了!不管她是什么样子,她都是他的阿秀,他都是爱的。
“阿秀,你还愿嫁我吗?”
上一世的阿秀,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心悦她,她就离他而去了!他不知道,现在的她还愿不愿意嫁他?
明秀抬起头,笑容满面,明媚的如窗外的阳光。她轻轻的捧起雪魄的脸庞道:“嗯,以前我们的约定是你今生寻到我,就娶我。可是,今生可是我寻到你的呢!阿魄,我娶你可好?”
“好。”
我娶你可好。他喜欢他的阿秀说给他听。她嫁他或他嫁她,只要是她和他在一起,其实都是没什么关系的。
明秀不敢相信的看着雪魄,不确定的问道:“真的?”
“真的,阿秀,只要你开心。”
“阿魄,我很开心。”
明秀说着,抱住雪魄的腰,把头埋在他的怀里。
“阿魄,你把白发和碧眸变成常人的模样,跟我去见我的父王和母妃好不好?”
“嗯。”
话音未落,雪魄的长发与双眸都变成了墨色。明秀呆呆的看着他,嗯,真是美若玉人,世上无双啊!
还好,自己还算是美人。不然,怎么配他。嗯,就算丑,他也得配小娘。这是他欠她的。哼!生是小娘的妖,死是小娘的鬼。
荷塘边,风动,层层碧叶翻飞。粉荷正开得娇媚,满池清香扑面,让人心醉。
明连不停的在石桌旁,走来走去。林丹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眯着眼很是满意的一笑。
“夫君,你别走了。来尝尝这栀子花泡的茶吧!很是不错呢!”
“夫人,你还有心情喝茶。秀儿她现在越来越疯了,成天折腾那盆花,你也不管管。”
“秀儿只是爱花而已,有什么好管的。”
“哪里只是爱花,已经痴魔了。你见过有谁跟花,喋喋不休的吗?”
“怎么没有!夫君,你不就是吗?我可还记得,当年你种这满池的莲花时,对每一颗莲子都是说话了的。”
林丹忍不住的笑,当年她的夫君,捧着那些莲子,温柔的说着要它们快快长大,快快开花的模样。嗯,仿佛像是在昨天呢!
“可,我没有与花同住同睡啊!秀儿这样,怎么嫁得出去啊?”
“我们的秀儿国色天香,怎么会嫁不出去。”
“唉!”
明连无奈的坐下,端起茶来,猛喝一口。全京城有谁不知道,他的女儿是疯子啊!唉,他的女儿,看来是真的没人敢娶了!
“父王,母妃。”
明秀拽着雪魄的手,笑容满面的跑到明连和林丹身前。
明连看着雪魄,疑惑的问道:“秀儿,这位公子是……”
明秀打断他的话,急忙道:“父王,这是雪魄。嗯,也是你的女婿了!还有,我要娶他。你和母妃,可同意?”
明连放下手中的茶杯,他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道:“你要娶这公子,人家父母同意吗?”
他的秀儿,不愧是他的女儿。嗯,娶个好男儿,有他的英雄风范。
雪魄向明连行了一礼道:“晚生雪魄,愿嫁郡主,望王爷成全。”
明连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问道:“你的父母也同意吗?”
他本来打算捋一捋他的胡子的,摸到了下巴,才想起来他的夫人嫌弃他的胡子难看,给刮了。
“雪魄无父无母,自己可以做主的。”
雪魄有些紧张,手心里全是汗。阿秀的父母,要是不答应,要怎么办呢?
林丹问道:“雪公子,你与秀儿是怎么相识的?”
明秀急忙抢答道:“母妃,我跟雪魄是九天前在雅苑相识的。我……”
林丹扫了明秀一眼道:“我没问你。”
然后又换上温柔的模样,笑着问雪魄:“雪公子,那株栀子花是你的吗?”
雪魄点了点头,急忙道:“王妃,我对阿秀是真心的,望王妃成全。”
林丹的笑意更深了,她挽着明连的胳膊道:“既然都叫秀儿为阿秀了,是不是也该称我们为母妃和父王了!”
“父王,母妃。”雪魄向他们行礼唤道。
“好女婿,三日后,你们就成亲可好?”
明秀欢呼道:“好啊!简直是不能再好了!”
明秀转过身,抚着雪魄的脸,说道:“阿魄,告诉你。以后,你就是小娘我的人了。嗯,以后只许看我,不许看别人。什么都得听我的。不然,小娘就扒了你的皮。还有,要孝顺我的父母,听到没有。”
雪魄不停的点着头说:“阿秀,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答应也都愿意。”
明连偷偷的为雪魄叹了一口气,他的秀儿,真是太没有女子的温柔贤淑了!
唉!难得这雪魄愿意被他女儿虐待。嗯,还是不能让女儿吃亏的。他要去向皇兄求一道圣旨,让雪魄只能跟他的秀儿一生,不能娶妾,不能休妻。这样,秀儿一定会很高兴的。
三日后,京城的街道上,很是热闹。
明秀骑着马在前面走着,后面跟着八人抬的花轿,雪魄昏昏欲睡的坐在里面。
小柔听着那些欢呼或遗憾或同情的话语,她的心里还是为她家郡主高兴的。
郡马的确是美得让人无法移目。很多人都说郡主好福气,很多待嫁的女子嫉妒的牙痒痒,呵呵!更多的是同情郡马这样的美人,被郡主娶了!
哼!一个个的都是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嗯,京城里都传遍了,说郡主与郡马是因在雅苑赏花相识的。
郡马是雅苑的养花人,他对郡主一见倾心,分别时还送了郡主他精心饲养的栀子花。
小柔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白马上的明秀。喜乐真好听,她家郡主真的很厉害。嗯,她快要高兴坏了!
现在,她终于知道,她家郡主那几天那么折腾花的原因了!所有的瞎折腾,都是为了郡马啊!
夜深,红烛艳,红帐暖。
明秀坐在雪魄的身旁,交杯酒已经喝完了!她紧紧的握着雪魄的手,真像做梦啊!花枝乱颤的笑倒在他的怀里,幸好不是梦。
“阿魄,你后悔还来得及噢!现在,我还可以让你走。”
“后悔,不,阿秀。我最后悔的是今生没有早遇到你,前生没有娶你。”
“傻妖。”
“痴人。”
“呵呵,对啊!所以,我和你,天造地设的一对。痴傻,有痴必傻。”
雪魄紧紧的拥着明秀,温柔的说:“阿秀,以后我们一起修炼吧!”
“嗯。”
也好,修炼点法力也好。以后,小娘也好保护这傻妖。
“阿魄,从明天起,给小娘开八十一朵花?”
“好,我只为你开花。”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
“阿秀,不问我也知道。”
“你知道?”
“嗯,你是拿花来吃,还有泡茶。”
“真是了解我,还有用来沐浴,插在发上,戴在腰间啊……”
雪魄低下头,吻住明秀剩下的话。春宵不能负,凡人都说春宵短,他更加该珍惜了!
床前,栀子花花树上,冒出八十一朵花骨朵。香越来越浓,花越开越盛,如那情一般越来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