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时间像飞鸟

我不是一个好的叙述者。

当我准备着笔写些什么的时候我就知晓了这一事实。

这些什么就像我常常探过窗户望到的月亮一样,我所能表述的东西与它所带给我的感受以及它存在那里的意义相比,十不存一。

孙睿曾在校园神书《草样年华》中写过“青春就像手里的泥鳅,不经意间就会从指缝间悄悄溜走,当你发现它只剩下尾巴的时候你越用力越想珍惜的时候,它却溜的更快。”那是我初中读的书,当时觉得很对,如今我再读到这里时,觉得他说的不对,因为时间不曾像泥鳅一般给我们明显的直观感,只是偶尔留心时,忽然回忆时,才发现它猝不及防地逝去,狡猾地如同愚弄人的小丑。

所谓时间的概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形成的呢?是小学时恨不得早点放学,翘首以待地等待着铃声响起的时候,还是中学时有了爱慕的对象,期盼能早点长大,像个大人一样正大光明地宣誓自己的爱情的时候,还是上了大学后,对于往昔的点点滴滴开始怀念,坐上离家的火车,靠在车厢的椅子上暮然回忆的时候?或者是我们尚未经历过的风霜之后,痛定思痛地在心中默然发出不想长大的时候?这个答案或许要用一生去验证。

  “总之岁月漫长,所以值得等待。”有谁这样说过。

二零一六年九月,炙热的夏天,突然的暴雨,冰镇的西瓜,里约的奥运会,街上纷杂的声音,网吧里缭绕的烟雾。都伴随着清晨朦胧的火车汽笛声渐渐远去,所谓上大学的实感直到望着窗外的目光、漂浮的思绪因为推着手推车贩卖东西的女乘务员不算客气的“麻烦让一下。”打断才渐渐感受到。

我坐在靠里面的位置,车窗边的景色飞驰而过,葱郁的山,不时蜿蜒向天际尽头的河流。紧紧盯着,天空中不断变化的云,然而恍惚间已经消失不见。

打开手机,于不久后将要出发的哥们更新了空间的内容。

“我不知将去何方,但我已在路上。”——宫崎骏

情不自禁地随手打出了“一路平安”而后又一字字地删除。

无话可说,说不尽的话也在漫长的假期里面说完了,该举行的饯别酒也喝了,矫情的、说不出口的话都被吐到了夜市卫生间和路边的树坑里。然而不时涌上心头的怀念已经在踏上旅途的一刻泛滥,不知为何想到了崔护的《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

不免自嘲地笑了,然而时空切实的割据感让人无法忽视,天南海北,一去四年,或许再次全体集聚时已是物是人非的景致。无法改变着什么,大势所趋,顺流而栖,这也许就是长大的代价,得到的都失去,挽留的都远去。

人生就像一列火车,有人下去有人上来,而你不能陪同,因为你是列车长。终有一天,我们得一人驶向迷雾蒙蒙的森林深处,驶向只有自己一人的地方,驶向象的坟墓。

对,就像象的坟墓。

“很早以前不知从什么地方留有关于象的坟墓的印象。据说每头大象都可以预判自己的死亡,然后一个人默默地脱离象群,走在奔赴死亡的路上,来到象的坟墓。象的坟墓是个充满神秘的地方,迷雾茫茫,白骨苍苍,到处都是已故的象留下的尸骸,还有洁白的象牙。年迈的象孑然来到此处,安然地等待死亡的到来。”

“那么象在死之前会想什么呢?总不至于什么都不想地安静等死吧。”

“也许真是那样也不一定,在迷雾茫茫中安然等死。象的一生该是什么样呢?想必同为人的一生有很大的差别,然而本质上的差别也不大,生而活,死而亡。”

“或许,但至少象不用理解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

“得得,这么说来象岂不是比人幸福得多,得了,话题完全跑偏了,还是聊回象的坟墓吧。”

“嗯”

“据说每一头象都可以准确地找到象的坟墓,哪怕之前并不知道。”

“然而可以精准地预测到自己的死亡,然后找到坟墓?”

“对,就是如此,像是在被什么召唤着一样。”

“那么人在死亡前是不是也会有同样的召唤呢?”

“不清楚,毕竟我们还没有活到那个地步呢。”

“哦。”对话陷入了僵局,所幸还有窗外不断重复的景色。天空由于光彩的黯淡而变得透亮,风景也像是被渐深重的透光镜所倒映,渐渐变暗。色彩变得沉重,一层层被染上不同程度的黑暗。

我觉得有些困了,可是担忧身边的行李。只有拖着背包来到火车车厢的链接处点上支烟,路上少不了在狭小的走道里碰到别人。所谓孤身一人的感受在此刻尤为强烈。烟雾下,透过狭小的窗望向外面,已然在重重叠叠的夜的包围中了。手机微弱的荧光显示不过才刚刚入夜。

将烟头掐灭,我看着过道,觉得无法再轻易走回座位了,就在原地站着。

  “忽然想到了徐志摩的故事。”

  “的确,一个将吸烟说是吻火的有趣的人。”

  “kiss the fire”

那是我与心系的姑娘最后一次认真的谈话,宛若不合时宜的燕子与高筑于广场上的快乐王子,落寞地将自己的一部分葬送。

然后,我站在卫生间的门前,一支接一支地吸烟。直到昏昏欲睡的头脑重新变得清醒,直到天空渐渐变得透明。

而漫长的旅途还在继续,前路依然一片浓雾。

窗外的风景飞逝,耳机里流出万能青年旅店令人潸然泪下的歌词“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

我止不住陷入了回忆,那时离离的青草,蕙蕙的和风,午后透过教室玻璃窗的温暖阳光,女生们不染纤尘的容颜。

少女问“你可曾喜欢我。”

我默然,同少女走在落满秋叶的小路,两旁巨大的树伫立,眼前的路蔓延到世界的尽头,天空像浸了油的纸,被层层叠叠的昏暗遮盖。我们一言不发地走着,将操场绕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在静默中,少女同我分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对于彼此也许是消失了。我有些难过,无可排解的难过,像是小时候面对无可修复的心爱玩具。我小时候对悲剧具有某种喜爱感,觉得万事万物唯有绚烂地牺牲才是荣耀。被摧毁然后才更显立体,美满的大团圆结局简直深恶痛绝。玩玩具的时候也是,总是将玩具从高处坠亡当作无与伦比的勋章,自然不用说,我的那些玩具都破破烂烂,却俘获了我。那残缺的肢体,像是同什么抗争后胜利的象征,为此,悲剧彰显了其伟大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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