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的中午时分,艳阳高照,知了高鸣,我走在回家的人行道上。从这里转个弯,不几步就到我家门口。所以这条路我是再熟悉不过的。路边大树洒下的阴凉占据了大部分人行道,即使是这样,此时,来往的人还是很少。接近拐弯处,有个书报亭,人行道边还有一段绿化带,那灌木丛边筑了半尺多高的边沿。这里平时会有环卫工坐着歇歇凉或者有老年人坐下歇个脚。我抬眼看去,今天,这里也零散地坐着三四个人。
在接近第一个人的时候,我看到是一个偏瘦的中年男子,坐在花坛边沿,低着头在看手里拿着的一叠纸。我有些奇怪,似乎昨天经过这里时也有一个人在看书后来还接了一个电话,我放慢脚步,又朝他看了看。这时,他也仰起头来,很自然的笑着,平静的笑容里丝毫没有被惊扰的恼怒,瘦削的脸上眼睛眯成一条缝,突显了一排整齐的牙齿。这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我一愣,再看他手上。那是复印的纸张白白的,一排排的文字边上有几个字很大,竖排着,像是标题。这些纸有不太厚的一叠,上角是装订着的。
他在看书,复印的。我想着,没有停下脚步,他是谁呢?回想着他的笑容,我突然想起,是老郑!锁匠,老郑。
我从没和他说过话,但我一直叫他老郑。因为他有一间小小的店铺,就在人行道对面的围墙边上,店铺的名字就是“老郑开锁”。这家店铺有好多年了。最早是在围墙边人行道上,有一天突然多了一排小铁棚房子大概有三四间,后来这些小铁棚房子就变成了几家简易的小店,有卖猕猴桃的有卖龙游发糕的。老郑的在最北那一间,红底蓝字的招牌,字很大也很端正,店里东西不多又排得整整齐齐。当门是一组玻璃柜子,排放着很多锁具,柜子上方屋檐下挂着各种挂锁。每次走过都觉得那里收拾得很精神,总觉得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但又说不出到底不一样在哪里。这店老板,五十不到,高高瘦瘦的,短短的头发整齐又干净,长长的脸挺白净但笑起来却有不少皱纹,那笑容看起来似乎还有些腼腆但更多的是和善。门口玻璃柜台的后面有一张躺椅,但老郑大多数是坐着的。每次经过,老郑都会站起来冲店外一笑,后来我也就朝他笑笑。我常想这也算是一种点头之交吧。后来也偶尔见他把躺椅搬到外面,手拿书在看。难道是生意不好?
可是后来,“老郑开锁”搬迁了,就在离小铁棚不远的地方,在围墙的拐角处,旁边是一条小路,小路的另一边是商座楼,有店面也有居民,小路的地势比人行道低很多。这回店铺的左侧其实就是围墙,店门还是朝着人行道,但是却离人行道有十来米的距离了,而且地势低,虽然招牌还是原来的那样,但店铺远没有原来的那么显眼。
这让我讶异,我常常纳闷,为什么呢,老郑?说搬家吧,两个店相隔不到50米,说升级吧,现在的店铺铁棚好不了多少,看起来就像是靠围墙搭建的违章建筑,一样的简陋,只是稍微面积大了一点只是墙用砖砌白粉。就地理位置而言,这店就躲在角落里像乡下人羞于见人似的。这对开店有什么好的呢?我没有去问他,很久之后,我一直不明白的事似乎有了答案。突然有一天,那一排小铁棚不见了,那些小店也不见了,有人说是因为创卫。人行道空旷了很多。而“老郑开锁”还委身在那个角落里。而老郑还天天在店铺里,不时还会把躺椅搬到店外的空地上或坐或躺。但我与老郑的“点头之交”却难以为继了。
以至于我今天看到他却没有及时认出他来。哦,老郑。这大热天里别人歇凉他却看书的老郑。这在路边守着摊儿独自看书的老郑。突然,几天前看到的一个特殊的书架也就找到了它的主人,他定是锁匠老郑了。
上星期三的下午四点钟。烈日当空一点也没有减弱的迹象,白晃晃的阳光炙烤着大地。孩子培训班下课了,我和她从楼道上一出来就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我正在恍惚中与阳光较量着,却听见孩子问:“咦,这是干嘛呢?”我定睛看去,眼前是一个简易的木架子,分为三四层,每一层上都是书,摊开的书,该有十几本吧。书不新,但也不是很旧。纸张深浅不一看起来挺白也很平整,虽然厚薄不等但字迹清晰印刷质量不错。再仔细看看,还是看不到书名,但显然又都不是成套的,有一两本像是复印后装订的,还有一页上是大大的方格里面一个大大的字,也许是字帖吧。这些书在阳光底下摊着,大大方方安安稳稳。路上没有人,边上就是“老郑开锁”门前的凉棚,我朝店里面看去,光线不好看不清有没有人。“这些书干嘛这样放啊?”孩子还是很不解。我抵不住这阳光,简单地答到:“晒一晒吧,晒书。”然后就带她冲向边上人行道的阴凉处匆匆离开了。
当时我并没有把这些书与老郑联系在一起。我是见过老郑看书,但从不知他看什么书,也没有想过他有多少书,没想过他会是如此爱书之人?但现在,当我看到烈日的树荫下,静坐阅读的老郑时,我突然明白,那原来就是老郑的书架。我走在回家的路上,那一架子在阳光下摊开的书,这树荫下看书的老郑,两幅画面在我的眼前不断闪现,还有老郑那和善又腼腆的满面笑容……
守着锁具店的老郑,我没见过他怎么接待顾客,只知道他挺爱笑。我不知道他开锁的技术如何,但我会一直记得这一天的中午,烈日,树荫下,老郑阅读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