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前十分钟,就到了那里,那个我早在心里模拟过千百遍的现场。我相信,在那里,我会很失控,至于失控到何种程度,我无法想象,我只是很期待,并且愿意平静地等待,用它的发生来判断我有多失控。
我进了那里,一个叫海派菜馆的地方。进门就有服务员等候欢迎。我能感到一阵冷气,那是炎夏里的空调必须的功能。我看到了一块招牌,上面贴的是喜庆的红纸,写的是用墨水毛笔写成的中国字。因为我认识,也因为它的赫然,所以这也直接导致,几秒钟之后我必然的愕然。的确,我是愕然的,我发现自己走错了地方。进来的学生没一个是我认识的。而我所知道的是,这里是属于别的院系,即市场营销系将在此举办毕业聚餐,即我们所熟知的散伙饭。
我马上打了个电话给江,我要问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而我具体问她的却是,你知道毕业聚餐是今天吗?如果是今天,那安排在几点,以及在什么地方?
江接起电话时,我已经在喧嚣的马路边呆上五分钟了。我告诉她,我去的地方根本就不是中文系聚餐的地方。而江告诉我的是,她也不知道。既然不知道,就得等班长通知。江对我说,她将亲自去问些人,然后再告诉我具体的时间地点。
我很是惬意地挂了电话。我的惬意是来自江的积极主动。我长久以来对她的欣赏或许就是因为,她比我积极主动,不管做什么事,她都有迎面而上的胆量,而我却压根没有。这个没有是我骨子里的无可救药,这个没有代表我始终是消极颓废的。而江正好和我相反。
我决定在江未通知我之前,去铁心桥溜达溜达。那样算是对空白时间的充实。老实说,我是不愿意在某个地方干等的,哪怕这个时间是短暂的,哪怕这个时间只属于我一个人,我一个人的时间,我也不愿意干等。
于是,我感觉自己是轻松的,我要轻松地溜达,并且在接到通知之后,我将轻松地进入聚餐的氛围。至少,我不想在那个关键时刻表现得很不自在,很尴尬,很无助之类,令人绝望的字眼。
我迎面走着,和很多陌生人擦肩而过。如果我的眼睛没有出错的话,我想我发现了一个重要的线索,一个对如何到达那个地点的线索。的确,我看到了他们,那两个尚还陌生,但已看过四年的脸。他们分别是我班的大宝和二宝。其实,我们班有三个活宝,而我刚才看到的就是排名在前二的活宝。他们走进了一家酒店。我暗自欣喜,我知道,我再也不用溜达了,而越来越靠近那个地方是我现在唯一要做的。
没错,我找到了这里,这个让我早在心里模拟过千百遍的现场。我进门,服务员照例表现她程式般的热情,做以欢迎的手势以及欢迎的笑脸。
环顾四周,来的人并不多,我们得等。等那些还未到这里的同学和老师。
同时,我马不停蹄地将我顺利抵达的消息告诉了江。我想我应该这么做的,这么做代表我是有人情味的,这么做代表我对江是够意思的。同时,因为我刚刚的好心也让我意识到,我这人是很好的,是好人一个,总是希望我关心的人能多知道点什么。
江对此表现出了对我的感激。并且,她对具体在哪个方位产生了疑惑。我表示,在她到家门口那条路向右拐走三百米的地方,过十字路口到马路对面。也就在那,我将出来接她。
反复地站,反复地坐。关注玻璃器皿里的鱼,黄鳝等水产品。试图掩饰什么。或许只是为了掩饰一直以来的局促和不自在。
我知道,我没有什么朋友,在我面前的那些是我的同学,是可以用三言两语概括的普通同学,而我的朋友早已经在四年里支离破碎,荡然无存。
于是,我单调地重复一些机械的动作,比如我特地带了耳脉,那样可以收听广播,而收听广播刚好就是我与外界隔绝的标志性实物。
班上同学三三两两地陆续进来。我们各就各位。我们只愿意和朋友挨在一块。而我,选择随便地坐。于是,我的左边没有人,我的右边也没有人。我是个容易惭愧的人,所以我难免为自己的孤立,感到难为情。而之前那四个曾同宿舍的舍友也选择与我同一桌。她们还是老样,总喜欢挨在一块,做什么事情都如此。
我立刻马上感到不自在。同时,我从心底无法再接近她们。这是正常的吧,谁让我们曾彼此伤害呢?至于因为什么,我并不想再说什么。现在看来,那的确是没必要的事情。我们都不必如此小题大做。而事实是,曾经的我们为此无所顾忌地伤害。
这时候,江打电话来说,找不到地方。于是,我便窜到了门口。我有个卑微的计划,那就是接了江之后,我将理所当然地和江坐在一起。那样看来,应该是很完美的。
接到江之后,我们重新找了一桌。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接下来的局面是,我仍然发现自己还是和曾经闹得不可开交的她坐在了一桌。别无选择,我硬着头皮坐下,并且强颜欢笑,当然这对我而言似乎一点困难也没有。我无所谓,我无所畏惧,哪怕面前迎来的是一辆横冲直窜的汽车,我也会镇静地将自己扭转到安全的边缘。
我们这一桌人少得可怜,不过六个人,所以要有气氛也是难的。但江是个顶会喝的人,所以,我们一开场就干了好几杯。
我们漫无边际地聊着什么,至于聊了什么,我想没有人能记得。我只记得,我们为彼此倒上酒,然后利落地干杯。江叫来了她的男友。而我也叫来了男友。我们的理由是,等喝醉酒了有人护送回家。
几个班干部开始一桌桌地敬酒。其中包括你。
你无言。你先干了,一滴不剩。
之后,我们都统统一饮而尽。
果,大学时代,我最后的朋友,叫上我,到你的那桌。那桌都是我们小班的同学。我们十几个人围成一圈,小贝说些珍重之类的祝福语。一切尽在不言中,我们干了满满的三杯,尽兴,江开始要更多酒喝。
你开始眼睛红润,我知道,你哭过。而我不想哭的。
在场的同学没人想掉泪吧。但我情不自禁地泪水盈眶。小时侯,我会因为被爸妈打骂而哭泣。现在,我却很少被他们进行这样不人道的虐待,但我总还是要哭泣的。只是当哭泣的时候,我却不知道我到底为谁哭泣。于是,毕业聚餐上,我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回。周老师搂着我,轻轻地拍我的背,不说一句话。我却因此而哭得更汹涌了。我是感动吧,我是对这个呆了四年的校园表示自己的不舍吧,亦或我只是念念不忘那些关心过我的以及耿耿于怀那些曾伤害彼此的人吧?我继续哭泣,我能感觉自己有多失态,但我不管那么多了,因为,今晚我有狂欢的理由。而狂欢的我必将在此洒下泪水。
我发现更多人的眼睛是红润的,他们的脸涨得通红。情感在酝酿中,泪水即将爆发。
首先爆发的是你。我不知道,你怎么也哭。我从来没有看见你哭过。至少在这之前,我印象中的你只有快乐。所以我很好奇,所以我还很触动。我想你这样的人是不会哭的,即使在此刻你也不能够哭。当初在你面前,我认为自己是哭得其所,而今我发现你的哭才是合乎时宜。
我无法知晓你到底在舍不得什么。你一个个地拥抱他们,一个劲地放声大哭。
我在期待什么呢?
我在犹豫什么呢?
我是不是也很期待你能来拥抱我,我是不是在想,要是你不来拥抱我,那我是不是也该去拥抱你,乘机求得和解,乘机对你表达我的情感呢。
最后,我没有拥抱你,只是偶尔也会有人来拥抱我。
我依偎在男友的胸口哭泣,并且吵着要喝酒,我抡起整瓶的啤酒,就往肚子里灌,喝了大半,我突发奇想,把可乐倒到瓶子里,我继续喝,混合后的味道果真不错。只是男友把我抢了过去。
这时的江已经开始下意识地用手抓土豆丝,并且往每个人的嘴里送。而他们多半是配合的。
我在旁边看着,笑着哭,哭着笑。觉得江递的土豆丝很受用哦。
周老师依然和蔼可亲,我一如既往地喜欢她。
我仰面,眼睛红润。
周老师从背后拥抱我,给我安慰。我静静地依偎,我不得不哭,我找不出不哭的理由,因为我很伤心,因为我们将从此各奔东西。我喃喃自语,本来我是不想哭的。
于是,我仍然吵着要喝酒。我将一瓶酒往肚里灌,男友甚至还有其他人在夺那瓶酒。好吧,我喝酒不是因为我想喝醉,而是因为我口渴。酒能让我清醒点。
我拥抱了果。
果说,不必哭,不必哭,因为我们会再见,会再见。我点点头,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直到离开,我都没有拥抱你,的确,我们没有拥抱的理由了。
你拥抱的不是我,你舍不得的也不是我。
从此不必再看到我,不必再看到我,而我也无须折磨自己。
只是离别的心将从此荒凉起来。这不过是我一个人的狂欢。从此,我的青春将成为绝版,绝版青春哦!今夜,我为谁哭泣。或许只是为一场华丽的青春的落幕而哭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