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衣》
小宝死了,在一个雨水丰沛的四月的下午,空气中混合着槐花和栀子的清香,凉而潮湿。
天空是铅灰色、春天还未长成,雨幕里残存着一个冬天聚集而来的寒意。
可是寒意未散,一切便静止了。
小宝是穿着陌生的新衣谢幕的。
她甚至都没有见过那件新衣。
它没有过去也没有历史、带着簇新的褶,像一件装模作样的戏服。
平凡的葬礼上,灵魂已经散去。空余漂亮的雷同的壳。
终于也会消失在雷同的火光里。
时至傍晚,花朵已颓,宾客四散。
而那件蓝黄相间棉衣却还挂在衣柜里。
陈年的香水余味盘桓着不肯散去、混杂着,已经分不清究竟是什么气味。
胸口有几点不易察觉的斑驳的油渍。袖口已经磨得很光滑了。
它柔软服帖。
挂在那里,像一面旗帜,关于旧时光的旗帜。
在它身上,看不出今晨与昨夜的分别、
仿佛天亮了,还会有一个人洗漱过后匆忙抓住它套在身上,走进清晨的雾气中。
刚喷上香水有些呛人,路上有些冷。
所以她拨弄着胸前的拉链,脑袋缩了一下,头发在颈后摩擦着。
手永远知道口袋的位置,因为太熟悉了,它像自己的皮肤一样,它像自己的一部分。
一模一样的早晨、一模一样的傍晚。
一模一样大段的一个人的冬天的时光,她套在这件熟悉的棉衣里。
车水马龙里,她听歌、背书,自己与自己辩论。
她生气、疲惫,忧伤,或许和旁边车子里的人一模一样。
在高架与高架之间偶尔露出蓝色天空的时候想到自己的理想、
哈德逊河吧、头发花白的时候,也许,那里就是故乡。
生命逝去的那样快、一千个人,一个人的一千次。
生命没有意义,是石块是蚂蚁是蝴蝶是春天的菖蒲。
甚至来不及老去。
其他人继续呼吸着空气,高架上继续车来车往,哈德逊河边陌生人抱着鲜花在歌唱。
这一切已经和她没有关系了、
有一个位置是她的,而那个位置空了。
只有那件棉衣还残存着她的气息。
微弱的、渴望着光的、曾经生活过的气息。
我相信。
也许,她的灵魂有一部分、寄居在那件旧棉衣上。
像倔强的生,还没有被焚毁、只是渐渐的陈旧下去,直至被彻底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