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风伴随着淡淡的清新的茱莉花香,在我身边无息地停留,萦绕两个人的周围。我下意地捂住鼻子,略时无意地瞥了周絮一眼,故意地与她保持距离。她玩弄直直的长发,吐了吐舌头,转动大大的眼睛,“噢,忘记了。那个……陈老头你好像对香水过敏。”随之,掩饰一下嘴角,毫无形象地嘻笑。
我没有理会,转过身,眺望远方,那一片布满晚霞的天空。玫瑰色的霞光映射我的脸孔,悲凉地营造一种“人生苍凉”的气息,不禁令我的心为世间的短暂感到莫名的伤感。人生匆匆,来亦匆匆,去亦匆匆。
“哎,陈老头你打算在哪间学校读高中?”恍惚中,周絮已坐在大理石椅的一端,注视着我,似乎想从我无神的眼神中洞悉内心的一切。我慌乱而急促地闪避她的目光,平静而停顿地说:“我……不打算读高中。”
“什么!?”她显得很惊讶,仿佛不相信这句话出自我口中,但她马上反应过来,脸色变得冷峻,带着一股质问的语气:“为什么?”
我没有回答,而是站起来,向前迈步,“该回去了!”
她目视我远去的背影,明亮的眼珠似乎变得黯淡下来,样子很是低沉,似乎在思索什么。但半晌,她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拼命地追向我,并大声喊:“陈老头,等等我!”
此时,无限的霞光成一团碎片,撒泻每一个角落,散发最后的光亮,慢慢地消散,不留一丁点痕迹,让人无法追及它唯美的落幕。
(二)
仿佛一切都只在昨日,艰难而冗长的岁月一晃而过,瞬间我已从束缚中获得解放,来到深圳。但令我想不到的是,会在陌生的地方遇到熟悉的人。周絮就是其中之一,和她在一起还有伍虎距、文仕,董胜冠以及柳悠玲。
我依然还记得那天相遇的情景。阔大的厂道旁,周絮手拎行李袋像个小孩子一样四处张望,不料却正刚瞧见大步踏入工门的我。周絮似乎不太相信她所看见的我确为她认识的我,连忙用衣袖抹了抹眼睛,突然指着我尖叫起来,向左边的文仕口语不清地说:“陈……饰!”他们先是愣一下,接着兴奋地向我招手示意。我先是一怔,后僵硬地摆出一个笑脸,心有失落地迎上去。
原来以为,我会在陌生的地方与陌生的人说话,吃着陌生的食物,做着陌生的事,过着陌生的生活,而不被过去牵制。但事与愿违,我似乎无法抹除过去,不会接触熟悉的一切。在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别人所说“世界之小”的含义——世界真的很小,小得只容下你以及身边习惯的一切事物。
我在想,身为造物主的上帝之所以被称为神,应是因为他在造就我们诞生的同时给予我们想要的自由,但在冥冥之中赋予我们不可磨灭的命运,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操纵一切,让我们永远生活在他的掌握之中。
然而,我是一个想要逃避熟悉事物的倔强小孩。
(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已经慢慢地喜欢上独往独来的潇洒,习惯孤单一人去干任何事。因为这样,自己才不会连累别人,而别人也不会连累自己。但是在现实中,我始终没有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每当我即将有个新的开始的时候,上天总会出其不意地给我的新生活来一段小插曲,以用来错乱我的计划,令我猝不及防,感觉一切显得如此现实。
周絮和我在同一个车间。当我得知这个消息时,心里十分不情愿,于是去人事部和那个姓张的大叔申请调动。但无论我怎么说,大叔就是不肯将我调离原车间,末了还奸诈地凑到我面前,说:“小子,早就知道你对那个小姑娘有意思了。我这是为你创造机会,明白么?没什么事,那我先忙了。迟些咱们再找个时间好好喝一杯。”说罢,他便继续专注于手上的工作。我沉默地看着大叔满头的白发和忙碌的样子,不再忍心去打扰他,便悄悄离开。我知道大叔那是开玩笑。笨蛋都知道那和事不是说改就改的。“唉,看来我真是笨蛋,只有认命喽。”但是结果往往是我所不能预料,虽然我放过大叔,可这并不意味上帝会放过我。
在往后的日子里,我都得必须充当闹钟的角色,每天打电话督促周絮起床,一起吃早餐,一起上下班。如果有哪一次我没有履行作为闹钟的任务,她就会事后恶狠狠地瞪我几眼,摆出一副想吃人的模样或故意在我旁边疯狂地喷洒香水,然后向文仕他们数落我的罪状,而文仕他们听后都会一哄而笑。
我曾问过周絮为什么不自己在手机上设个闹铃,反而要我打电话。周絮表情十分认真:“只有这样我才没有借口赖床啊!”
他们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生活。但我不同,我不会享受,或准确来说,不想享受。我只想追求我的奥义。这就如一部分人很沉迷于鱼肉的美味,而一部分人却讨厌鱼刺的纠缠。
(四)
“陈饰你不失为一个天才!”每次溜冰的时候,伍虎距是这样赞我的。我总是微微一笑,从不回答——如果我真是天才的话,也不至于那么沦陷了。
前段时间,伍虎距忽对旱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花了一部分预支工资买了一双黑色的旱冰鞋,还在厂里拜师。虽然他很努力地学,但成果不大。有一次他对我说起关于旱冰的事,我就疑惑:“那东西真的那么难么?”于是,我向他借旱冰鞋试试。结果很明显,那东西对我来说似乎简单了点。我只是听虎距说说,便能滑得游刃有余。但是这也酿造了悲剧的诞生。
某一晚上,我在广场上溜冰——在这无聊的假期里,除了溜冰外我无事可干。董胜冠、伍虎距和柳悠玲在小树林的凉亭里聊天,文仕和周絮在一旁玩手机。我看着他们各自的样子,忽有一种想笑的冲动——似乎这样的时光很美好。随之,我又疑惑起来:“我怎么会喜欢和他们待在一块的感觉呢?”正想着,突然一个比我略矮半个头的女生冲向我,砰地一声,我和她因剧烈的碰撞,相向跌倒在地。我迟缓地站起来,揉了揉刚才猛受冲击的屁股,然后滑到她面前,俯着身子伸出右手准备拉她起来,以示歉意。谁知道,那个女生竟然毫不留情地拨开我右手,快速地站起来,踮在脚尖鼓着腮,用恶狠狠的目光盯住我,“想占我便宜?想得美!大色狼!”
原本我瞧见她那种小孩的表情就有一种想笑的冲动,但现在却笑不出来,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女生见我不作声,便转身弯腰拾起一个被踩扁的羽毛球,顾自地走开了,留下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我。
董胜冠他们依然在聊天,文仕和周絮依然沉迷于网络世界。
似乎一切未曾发生过。
(五)
对于大叔那半句玩笑,我始终没放在心上。我一直都认为那只是玩笑,哪会有人和刚认识的毛头小子喝酒聊天拉家常呢。就算有,那也只是一种形式的邀请,在现实生活中的人们不知何时披上了厚厚的伪装,用虚假的面具去哄骗一切。一旦戴上虚伪的面具便很难再想将它摘除下来,或者说,他们不想。虚伪的面具给他们一种卓越的优越感的同时,也大大地满足各自的偷窥欲。这就如毒品一样,明知其弊,还是会有人为之倾家荡产,只想为再一次拥有“飘飘然如神仙”的感觉。
可是,大叔却是以上的异类。
当我和大叔喝得熏醉的时候,大叔便开始用一种极度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着自己的心事。我静静地听着,通过这些断断续续的话语,了解到大叔离婚了,那是两个月前的事。我问大叔:“你后悔过么?你恨她么?”一般照电视剧的套路发展,男主角往往会大骂背叛自己的女人,恨透天下间的女人。大叔呵呵一笑,“说恨什么的,恨她么?那倒不如恨我自己才是,是我连累了她的前半生。”我听得出大叔还深爱着他的妻子,只是他再没有权力将这一份爱说出口,只能卑微地把这放在心胸上,用自己的温度来滋润这缺了一角的爱情。
酒瓶胡乱堆在桌子上,我们各自醉入梦乡。
(六)
大约凌晨一点的时候,文仕急忙忙地摇醒我,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陈饰,剩下的交给你了,可不要辜负我对你的重望!”接着,不管我的反抗,二话不说将我扯到小凉亭里,然后以刘翔般的速度溜走。在这一刹那,我明白了整个事件的巨大阴谋性。
我带着困意,轻靠石椅背上,说“周老太,你又失眠了?”
周絮嬉笑,“嗯嗯!没办法,太兴奋了,以至睡不着觉。”
“什么好消息?”
“我被化一中录取了!”周絮兴奋地大喊。
我应付式地笑一下,思绪被牵到昨天——
“亚弟,你被化一中录取了。”母亲在电话那头开心地说。
“嗯,我知道了。”我回答得很平淡。
“你以后一定要努力勤奋,争取考个好大学,现在全家人就指望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