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真吵,太没素质了。
没完没了的,老子想骂人了。
我眼睛怎么睁不开,嗯?竟然全身都动不了,什么情况!救救我啊啊啊……
对,我可以先集中精神张嘴喊人,一定可以的。嗯……张开,张开,张开!!!
“啊。”用力过猛,我几乎是弹起来的,手肘撑着床沿喘着大气,心跳好快。
我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白色的床单被罩和枕头,房间人好多。不对,身上的衣服不是我自己的,一把抓起胸前的标志“仁医脑科医院”。
“哎,你醒啦,要喝水吗?我给你倒杯水。”阿姨看着有四十多岁,微胖的五短身材,扎着马尾,额前发根已经开始泛白,微笑着在说话。看了下后面没有其他人,是在跟我说话?
阿姨熟练地打开保温杯,没错,水杯是我的。锁水开关按了进去,倒了满满一杯盖递过来。
“你是谁?你走开,我要回家。”我惶恐地挪向床边,一个扶空差点从床上翻了下去。
“我是你家人请来照顾你的阿姨,你又不记得我啦。”阿姨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嘴里冒出爽朗的咯咯笑声。
如果我手边有任何防身的东西,我想这阿姨就笑不出来了。顾不上掰扯,我慌忙拿起枕头旁的手机,打开通讯录,点开晓琳聊天界面—晓琳是我死党兼嫂子。我为什么会在医院?我怎么了?有个阿姨说是我家人请来照顾我,是真的吗?
电话铃声响起,是对象梓熙的电话。
“照顾你的阿姨是我请的,因为你身边需要有人照顾,家里暂时没人有空照顾你,你等一下,我马上到医院了。”嘟嘟嘟……房间本来就很吵,结果电话里面更吵,小朋友打闹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幸好梓熙马上到了,心里的慌乱总算有着陆的感觉。
02
我是家里不受宠的幺女。家父家母健在,前二十年都相敬如宾恩爱有加,只是最近几年突然变了画风,两人经常面红耳赤。还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姐姐最大,现在已经有一个团宠外甥。晓琳从我死党升级成了我嫂子,小哥的老婆,但并没影响我们感情,只是我改不了称呼,还是直呼其名。
但是在他们眼里,我是最受宠的棉袄。日子长了,每个人心里的那杆秤,近乎失衡。团结友爱的一家人分崩离析到瓦解的触发点很简单,回家肉少了一块,汤少了一碗都可以作为评定标准。原来不止友情爱情不牢固,连亲情都可以一点一点地消失。
我总是看着母亲大人念叨着这个汤要留给大儿子,大姐喜欢吃鱼,巴不得煎汤焖烤做齐全了,嫂子要多进补,好为怀孕打基础。没错,我是酸了,开始回忆过去,计较点滴,印象中从未有过这般待遇,蹭的份倒还是有的。
在我身上更多的是管束,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好不容易谈个男朋友,见了一面,没有给我一个理由,就强制性要求分手,只是因为我没有接受相亲对象。我好像完美继承了某些性格,决不妥协,被激起的斗志,像回到学生时代,对着五星红旗,内心昂扬宣誓,誓要拿着奖状站在国旗下,为取悦父亲大人建设一座里程碑,这次目标改为守护爱情。
倔强为心门上了厚重的锁,四周围墙高高垒起,一个人安静地躺在里面,与世隔绝。表面依然笑容满面,其实内心满目苍夷。我故意找了一份离家很远的工作,通勤需要一个半小时,再加上故意拖延时间,终于有了离开家的理由,我要离开这里。
03
许是我足够天真,自作主张,拍了婚纱照。婚纱的设计师真的很优秀,将身材勾勒出致命的曲线,出现在梓熙面前时,看到他瞳孔扩张,喉结上下动了动,我俏皮地走近献上一吻。婚纱照给了我们莫大的鼓舞,更加坚信我们一定会幸福,算了算手上的积蓄,一咬牙买下了那一套婚纱。
我们在出租屋日日交颈缠绵,交融时会不留情地啃咬着对方的肩膀和耳垂,更像是宣泄着一切不如意。每天睡醒睁眼首先更加用力地抱着对方,颇有快意恩仇的错觉。面对未来,我们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
暴风雨来得很快,神经大条的我没有意识到自己后面有人跟着,打开出租屋房门的时候终于听到那串不寻常的脚步声。
地上还有没来得及收拾的赃物,看着眼前震惊的妈妈,我反而开心地咧开嘴笑了起来,婚纱挂在床边的墙上,床头挂着十四寸婚纱照,俨然一副新婚夫妻爱巢模样。我跷着二郎腿坐在梳妆台前安静地摆弄着发型,通过镜面观察着身后的一切。
肩膀传来钻心的疼,被扯得一个趔踞摔坐在床上。左右开弓啪啪两下,耳边清脆过后嗡嗡作响,脸上火辣辣的发疼。眼睁睁地看着我妈踩着我们的床铺把婚纱从墙上取下来,胡乱抱作一团,地上捡了个袋子放了进去打包好,抓起我的手就往楼下走。
我一边走一边挣扎,太清楚后果了。母亲大人一个极度凶狠的眼神射过来,陌生而冰冷,钢爪一样的五指死死钳住我的手腕,肌肤之间不留一丝缝隙,指甲深深嵌入皮肤里,疼痛感扼杀了多巴胺的活跃,我怂了,顺从地跟着下楼上车回家。
04
“坐好。”果断得不容置疑,我被按在客厅橡木沙发上,屁股疼得我叫出了声。
对面坐着亲爱的家人们,我哀伤的一个一个扫过去,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我不屑地歪着脑袋,帮腔是不可能的了,只有晓琳关切地看着我,只能老实等着我的后果了。婚纱从袋子里拎出像垃圾一样被扔到地上,我冷冷地看着它落地,心里盘算着我应该装疯还是卖傻才能逃出生天。
母亲大人恶狠狠的时候,五官真是够丑陋狰狞的,我想我应该差不多,猪肝一样的脸色,好像随时能喷出火焰来。在杂物房拿着一瓶白色的液体匆匆跑回来,拧开瓶盖全部倒在婚纱上。我不喜欢酒的味道,刺鼻得很,没办法想象酣醉的人是怎么一口一口往肚子里灌的,得有多少心酸才能忍受得了。
晓琳惊呼了一声,小碎步过来跟我挤一把椅子,遮挡我双眼的手被我轻轻拨开,只好双手环住我手臂,紧张地看着我,而我死死地盯着婚纱。
父亲大人迈着阔步,悠然的拿出火机,面无表情地弯下腰身打火,有了酒精的助攻,火焰像一群土匪一样从四面八方窜出来,雪白的婚纱毫无招架之力,很快沦陷坍塌,和我的精神世界一样脆弱。
我没有尖叫,可能很痛苦,也可能并没有,总之后面的事情已经从我脑海里被清理干净了。
我抑郁了,重度抑郁。住院前夕一定很可怕,医院的病人有着共同的特点:目光呆滞、行动迟缓、漠然无神,生活不能自理。依稀记得我整夜整夜的失眠,悲伤的情绪像打开了阀门的洪流,我的世界被淹得寸草不生。
现在,我全忘了。
05
梓熙推门进来,脸上略显沧桑,胡茬堆满在嘴周。
“我想回家,这里我一天都待不下去。”我烦躁绝望的扫了一眼房间。
“我去问问医生,等我一下。”
回家心切的我紧跟在后面,可惜到门口就被一脸杀气的守门员拦了下来,只好悻悻地退回大厅。正坐得无聊,梓熙回来了,手上还拿着红红绿绿的单据,脚步匆忙没有发现我坐在客厅。起身一路小跑回到病房,刚好和转身出门找我的梓熙撞个满怀。
“医生说可以出院了,我们收拾一下东西。”
应了后开始收拾衣服,看到柜子底下有个本子,记录着刚入院几天的一些心情,原来是知道治疗会清除记忆,特意写下方便回忆知道每天发生了什么,按照日期,住院整好一个月,可惜后来连带了日记本都忘记了,后面一片空白。
恍惚间脑海中依稀有个画面,不记得最后是怎么离开那个地狱一样的家,可能是晓琳在中间帮忙吧,崩溃后的画面真是被清除得很彻底。看到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等天亮等天黑接着等天亮,绝望无助地蹲在阳台疯了一样敲打自己的头,清楚地听到“咣咣咣”的回音。亲爱的父亲母亲一定吓坏了抑或嫌弃了吧。
打包好以后梓熙领着我回到了出租房,我大概很久没有这么开心,梓熙总是看着我出神,一脸满意宠溺的眼神,时不时地来一下摸头杀。
原来我病了以后,谁都不认,唯独愿意跟梓熙说句话,虽然更多是摇头和点头。经过爸妈同意已经去领了结婚证。然后就是不停地跑门诊做心理治疗。很多流程还没来得及走,晚上先陪我回趟家报个平安。我很惊喜,病了以后爸妈竟然首肯承认了梓熙这个女婿,难道这就是日久见人心吗?
到家后反而有点不适应,印象中还停留在隔三差五的争吵,大家没事都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大哥罕见地出门迎接,进门后看到厨房热气腾腾,母亲大人和晓琳在忙着烧晚饭,爸爸在客厅看电视,打招呼的时候大家脸上都挂满了笑容,马上找茶叶泡茶。感觉心窝暖暖的,这是期待已久的和睦气氛。
“你真的不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了吗?”梓熙压低声音问。
“不记得发生什么了。”心里很清楚过去的煎熬黑暗和事故一定成正比。虽然忘记但是心里膈应得难受。其实我并不在乎真相是什么了,人生经此起落教会了我难得糊涂是一个幸福的选择。
“不记得就不记得吧,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好好的,明天我们去选一对你喜欢的婚戒。对了,你住院的时候大家都去医院看过你呢。”
“哎呀,我全忘了,好可惜呀。但我现在真的很幸福,因为跟你有关。”说完歪着脑袋靠在梓熙肩膀淡淡地笑着看着屋里陌生又熟悉的一切。
不记得挺好的,以后有自己的家为我遮风挡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