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原是为一个好友写的,尽管也许现在没什么用了,因为,我相信她已经找到幸福。
——题记
从广州到乌鲁木齐的列车,需要48个小时。
年希出发的季节已是仲秋,只是在一年如夏的南府之国,人们常常感受不到秋天,那种万物肃杀,红叶落尽的景色。
一个靠窗的下铺,年希对了对铺位号,坐下来,顺便把自己的行李放到行李架上,东西不多,但摄影的家伙还是占了不少地儿。
一年中,年希总会在自己忙碌的生活中安排几次长途旅行,去拍摄自己从未见过的美景。
这个时间,距离她成为一名自由摄影师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年。
“我们的列车就要出发了,请各位旅客检查……”
广播里传来播音员甜美的声音,火车慢慢启动,在轨道上悄悄滑行。
“您好,请问您确定是这个位置吗?”一个清朗的声音打断了正在听歌的年希,她连忙拔下耳机,掏出自己的车票,再次对了对。
“好吧,好像真的是我搞错了,我是对面这张。”她略带歉意的笑笑,然后赶紧起身让开,“抱歉。”
“没关系。”
坐定了,年希才注意到对面忙碌着整理东西的那个人。
作为一名摄影师,年希见惯了好看的人。但对面的人还是吸引了她的注意。
他穿了一身剪裁合身白色条纹的衬衫,休闲的牛仔裤,头发有些微微的凌乱,额头上有些汗珠,显然是刚刚为了赶火车跑了一段路。
深刻的五官原本有几分凌厉,但却被嘴角的几分微笑化解了,看起来很有亲和力。
举止有礼,衣着得体,看起来不像是会坐绿皮车的人呐。
年希正想着,对面的人突然转过身来,她赶忙别开自己的眼睛。
惨了,自己老爱观察人的职业毛病看来是改不了了。
此时,列车已经驶离了广州站台,从车窗向外看去,是远远被抛在身后的繁华城市。
逃离,年希忽然想起这个词。
车厢里很嘈杂,但年希这个铺位除外。东西都整理好了,无言的对坐着,气氛有些小小的尴尬。
对面的人用手机打了几个电话,但显然是就行程商议不下,眉头微微一皱,看起来有几分烦躁,最后索性直接关了手机。
骤然抬头,发现年希在看他,他礼貌的一笑:“工作总也忙不完。”
年希点点头,却也没答话,于是空气又凝固下来。
过了一会儿,乘务员来查票。是一个很和蔼的中年阿姨,走过前几个铺位的时候,还会逗一逗那几个可爱的小孩子。
年希把车票和身份证递给她。
“呦,你们俩都是昆明的啊?”乘务员阿姨嘴角噙着笑,感叹了一声,把车票还给了两人。
“呃,好巧。”他说。
“是呢。”
“你去哪里?”
“乌鲁木齐。”
那人一挑眉,显然有些惊讶。
看来两个人的目的地是同一个了。年希想。
他指了指年希的摄影器材问:“你是摄影师吗?”
年希笑了笑:“是的。”
有了一个开始,接下来就容易多了。
年希也慢慢在谈话中了解到,虽然他是一个昆明人,但自小就随父母来了广州,其实对昆明并不熟悉。于是年希就给讲解了昆明的风土人情、地方特色,上至昆明的天文地理,下至春城的奇闻异事都说了一遍。
他安静的听着,间或来几句点评。
他身上仿佛有一道光,能够隔开周围的喧哗与吵闹,令人仿佛在安静且典雅的咖啡厅里跟他谈天。
“你为什么要去乌鲁木齐呢?”
意外的,他迟疑了片刻,有些不安的摸了摸自己的袖口。
这当然没有逃过年希的眼睛:“不好透露的话,就不用说了。”
“其实也没什么,是……她结婚了。”
“我曾经答应过她,要陪她去一趟乌鲁木齐,可惜,没有实现,所以我想完成这趟旅程,然后告别。”
年希沉默了。
他的话像是拨动了她的心弦。那个可望而不可及的人,尘封在记忆里的,本以为忘记,却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被启封。
“抱歉。”年希说。
“没关系,已经过去了五年,这一趟,我希望给自己一个新的开始。”
火车轰鸣而过。转眼之间已经离开了城市,田野和乡村坐落在山的一角。太阳缓缓升至最高处,火车里比早晨明亮了不少。乘务员小姐推来了午餐。
火车上的吃食,自然一言难尽,但对面的人却意外的吃的很香。两个人在小桌子边相对而坐,而窗外是葱绿的田野和村庄。
“听说,昆明的米线有很多做法。”他忽然问。
“是啊,只要你能想到,还有土豆也是。”
“土豆?我听我妈说起过。”
“后来,你们就再也没回去过吗?”
“我妈不愿意。”
看他不愿多说,年希也不再问。最后还是他开了口:“这是你第一次去乌鲁木齐吗?”
“是的,这次,我想拍沙漠。”
“沙漠啊,像闪着光的金子一样的那种?”
年希见他认真想象的样子噗嗤一笑:“瞧你这形容的,不过我也没有见过,所以想亲眼看看。”
“我想去看胡杨林。”他说,“那种一千年不死,死了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烂的胡杨。”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从教科书上看来的。”年希毫不留情的戳穿。
“被你发现了。”
两个人开怀的笑。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秋色从树缝里渐渐漏了出来。金黄的麦穗,被染成不同颜色的山林,夕阳的余晖洒在田野大地,美丽的像在画中。
年希不由自主的拿出手机拍。想要留住所有的美景,总是摄影师的天性。
年希调试着位置,想要找一个最佳的角度,忽然看见他正坐在对面看向远方的景色,神色安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心念一动,按下了快门。
这时,列车刚刚停靠在岳阳站,正是下午5点30分。
这座湖南第二大城市,因范仲淹的一篇《岳阳楼记》而闻名天下。只可惜,无法见到那种上下天光、一碧万顷的壮阔景象。
“你去过岳阳楼吗?”年希问。
“教科书里去过。”
“教科书里你可以去过全世界。”年希打趣道,“不过我以为你是那种喜欢四处去跑的人。”
“是,那大多是为了工作。”
“难道没有什么说走就走的旅行?”
“有啊,就是现在。”
“Good answer。”
晚上的时候,年希给家里人去了电话报了平安,然后又给工作室打了几个,交代了一下行程。
然后两个人又有一搭没一搭的的聊起天来。
年希其实有些看不明白对面的那个人。
她可以明显感觉到对方并不是一个安静忧郁的人,甚至颇为健谈,毕竟做着咨询类工作,但是在两个人为数不多的不说话的时间,年希却总是感觉到他的身边仿佛隔开了所有人,像是筑了一道墙一样。
也许,每个人心底都有难以言说的事情吧。
半夜的时候,车厢里灭了灯,年希因火车的摇晃一直睡不着,迷迷糊糊中,她听见对面的人悄悄坐了起来。隔着桌板,她能感觉到他的动静。
他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会又灭了,然后她听见他微微的叹息声。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他才恢复镇定,躺回了床上。
第二天清晨,年希特地去了餐车吃饭,却意外的看见他也在。
“昨晚,谢谢你。”他说。
年希明白,他指的是那张字条的事,虽然他没有多说,但年希大概能够猜出来是因为什么。
旅行,不是为了逃离,就是为了疗伤。
“能遇见你真好。”他说。
年希失笑:“这话你该让我怎么接?过奖了吗?”
他也笑了。
两个人聊着天,年希看着窗外的风景从密林变成灌木,从葱郁变成稀疏,沙漠的一角慢慢显现。
下午的时候,列车停在了兰州。
对面的人正谈着兰州的风土人情,这边上来一个母亲带着孩子。
小孩子很是可爱,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白嫩的皮肤水嘟嘟的,可惜小家伙并不开心,耷拉着眉毛,要哭不哭的偷眼看着正在整理行李的妈妈。
年希和他看着孩子有趣的表情都笑了。
不知道从哪儿,对面的人竟然掏出一颗棒棒糖,然后蹲下来身来,用纸巾擦了擦小孩脸上的泪珠,然后温柔的说:“不哭了,叔叔给你棒棒糖吃。”
说实话,如果不是他那一张好看无害的脸,真的会被别人当成怪叔叔。
小家伙看了看旁边妈妈的脸色,见默许了,才期期艾艾的收下。
“接下来呢?”母亲看着孩子问。
然后小家伙小小声的说了一句:“谢谢。”母亲的脸色的这才缓和下来。蹲下来亲了亲他。
小家伙的出现给旅途带来了很多快乐,铺位上的几个人轮番逗他,不过好像因为棒棒糖的缘故,小家伙特别亲近对面的他,这让向来对小孩子无往而不利的年希很是受挫。
“乘客朋友们,我们的列车即将到达终点站乌鲁木齐,室外温度14到16度,请您……”广播员的声音再度响起,终点站到了。
收拾了行李,年希下了车。他紧随其后。
“嗯。”似乎该是告别的时刻了,年希第一次觉得48个小时原来这样短。
“那个,你,一路小心。”他说。
“你也是。”年希说。
可是,谁也没有迈步。
他踌躇了片刻,才说:“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出站?”
年希的眼睛一亮,点点头。
车站挤满了来往的旅人们。年希跟在他的身后。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年希。你呢?”
“我叫……”
列车到站了,可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