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3月15日,星期三
6:20,起床了
这三天即没有新人来,也没有旧人走。
小蔡的脚早上疼的比昨天更厉害,已经不能下地走动了。于是水房的工作先放下,踏踏实实的养一养脚。
上午10点放风结束后,王班长从自己的整理箱中拿了一盒零食,是脆脆鲨,类似于巧克力威化,是之前采买的,这种零食不常见,可能好几个月才会有一次。黄飞红花生米、脆脆鲨、小鱼干零食等这类稀罕物,能存到现在的,都是在看守所里待了很久的老人儿了。
这盒脆脆鲨里面都是小包装,不知道有多少个,估计20个左右吧。王班长站在过道里,开始挑人分脆脆鲨,叫到名字的都会扔过一块。
期间也喊了我的名字给了我一块,然后发现,都是和他周末去702要书这一组的,算是鼓舞士气吧。大家伙儿纷纷表示感谢并且表忠心~~~到时候绝不掉链子~~
“谢谢班长的脆脆鲨~~~”很久没吃过这种零食的阿明、阿亮他们几个兴奋的手舞足蹈。
在外面这种零食都是看不上的,但是在这里,都是非常抢手的。因为长时间失去自由,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得到。
午饭刚分完饭,还没开始吃,响板儿了:
“叮咚~”
“管教好~”监室里大伙儿嘴里塞着馒头呜咽的喊着。
“陈**,收拾东西门口等着。”
大伙儿愣住了,老陈能回家了?老陈在这里已经待了快半年了,没开过庭呢怎么就能回家了呢?
不过大伙儿还是报以热烈的欢呼和鼓掌,老陈自己也愣住了,不过反应过来马上高兴了起来,手里还拿着半个馒头,夹着一片酱牛肉,搞了个肉夹馍。
可能是高兴的,把肉夹馍举高,问:“这个还没动嘴,你们谁吃?”
由于距离很近,趁别人还没反应过来,我站起来一把就拿了过来,说:“谢谢老陈,我吃吧。”
老陈笑哈哈的把另一半馒头也给了我,然后站起来收拾东西去了。
“等会儿,不对啊。”王班长此时反应过来说道:
“这流程不对啊,老陈,你没开庭,怎么可能放你出去,检察院能取保的时间点都过去多久了?大苏,拍板儿问问吧。”
大伙儿立刻安静了下来,老陈也站在原地看着,苏班长按响了呼叫器,接通后:
“管教好,陈**是取保么?”苏班长凑到跟前询问着。
“不是取保,押解回原籍,现在收拾东西,门口等着。”
“好的,谢谢管教。”
此刻,监室里出奇的安静,安静的显得尴尬。
老陈低头默默的收拾着自己的衣服,几位班长过去陪着老陈小声的安慰了几句,互相拥抱了一下,拍了拍后背。
过了一会儿先是给老陈带上手铐,然后监室门开了,好几个警察,在门口核对了老陈的身份信息,然后就把老陈带走了。
老陈走的异常的安静,我们没有给掌声,因为押解回原籍后,应该就离开庭不远了,而且原籍的看守所环境肯定比不上这里,听他们说:北京的看守所,吃朝阳、住海淀。意思是朝阳区看守所吃得好,海淀区看守所住的好。
老陈离开监室后,大伙儿不由自主地都看着我,看着我手里被咬了一口的肉夹馍,我也很尴尬,举起放下的不知道该怎么弄,老陈连顿中午饭都没吃,虽然是他主动让的,但还是让我给拿了。看着尴尬的气氛,我把肉夹馍怼到了斜前方小九嘴里,说:“快点儿,你也咬一口,这事儿TM不是我一个人干的。”
“我不。”小九向后翻躺过去躲开了,大伙儿这才有了笑声。
老陈,山东聊城人,具体年龄不详,应该是60岁左右。听他们说老陈涉嫌合同诈骗,他自己有个企业,和别人签的合同出了问题,具体不知道是啥,和他一同被抓的好像还有几个人。去年9月份进来的,一直到现在了。我在的这20多天里,没见过老陈被提审过、也没见他有律师会见过。因为和苏班长是同乡,而且老陈性格比较好,所以大伙儿对他都很尊重和照顾。
这顿饭吃的索然无味,混混沌沌的睡过午觉又开始了下午坐板儿。
大约2点半的时候,门口来人了,好几个人,有警察、协管、还有几个穿西服的,应该是检察院的。从窗口喊了小蔡和老杨的名字,然后让班长给他们递来文件和笔让签字。
原来他们两个人的案子“进检”了,公安机关侦办结束,案件已经移交检察院了,现在让他们俩签署文件还有权利义务的告知书,签完字以后,俩人都蔫儿了,意味着30天的时候肯定出不去了,下一个关口是今天往后数第7天,那时候能出去就出去了,出不去的话就该接到捕票(逮捕书)了。
这时候有几个人看向了我,我知道,他们相互之间挂着赌呢,赌我们伙食团谁先出去,或者谁能出去。
老杨和小蔡的今天,不会就是我的明天吧~~~
本来信心满满的,一下子阴霾了起来,我们伙食团可到了至暗的时刻了。
不过我心态调整的尚可,宽慰了老杨、小蔡一会儿,我也平复了一些。
苏班长下午的时候拍板儿求医了,他最近一周总是胃疼,前天求医时,医生说再过几天还是不好的话就去照胃镜看看。
我到现在才知道,这个呼叫器拍板儿后默认连接的是我们筒道的那个监控中心,然后这玩意儿还能转接,管教把地下室医疗站的值班医生接了进来,苏班长和医生说了几句,然后医生安排他明天上午等着叫他做胃镜,今天晚饭和明天早饭都不能吃了。
虽然我只是第一天刚进来的时候,在地下室的医疗站拍过X光片,但是过去这么多天看他们求医,我知道那里拥有的功能:能拍X光片、做心电图、照胃镜、能化验血、应该还有抢救做手术的条件。
晚上的时候没有打牌,应该说是没有心情打牌。
我靠在西侧铺板的最后边,挨着打水区域,这里是铺板距离电视机最远的角落,和老薛、阿异聊着天,老薛说:
“大冤种,我能看看你媳妇给你写的明信片么?”
“噢,可以,给。”虽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不过还是给了他。老薛和阿异在最近这段时间我们也经常凑在一起聊天。
老薛拿过明信片,因为是高度近视,凑得很近,看着看着,老薛哭了。应该是想起了自己的经历,本该可以有机会37天取保回家的,但是自己的任性执拗失去了机会,在这里待了这么久。
正当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老薛的时候,阿异也流泪哭了。同样是想起自己的经历,5年起那上学那会儿犯的错误,偏偏赶上事业上升期的时候爆发受到惩罚,工作、家人全都受到了影响。
唉~~~~~看着他们默默的哭泣,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俩,情绪极度压抑。
以前的时候,看到纪录片、电视剧啥的,被关进来的人经常有哭鼻子的镜头,那会儿都还不理解,还开玩笑调侃大老爷们儿哪儿至于啊。现在自己亲身经历一下,可以负责任的说——绝对至于。
当一个人生活在正常环境下,情感的文字的描述都是苍白的、无法体会的。但打破这种正常,失去自由一段时间后,情感的压抑在某一个点被激发时,泪腺是完全控制不住的。
现在的看守所里,关押的很大比例都是经济类案件的嫌疑人,他们之前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拥有高薪职位或者社会地位,这类人突然失去自由后,陌生的环境+心里的恐惧,没几个人能坦然接受。除非你是进来好几次了,那另当别论。
听小九调侃,进来都会哭,分几个阶段:
1、进来第一天,基本上都是突然被抓进来的,进来之前没有反应时间,以为传唤后可以回家。没有做好心理建设~~~
2、进来第三天,第一次提审结束后,签署延长拘留的告知书,知道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家了~~
3、进来第7天,见过律师,知道自己能走或者不能走,能走的看到了希望,不能走的绝望。
4、进来第30天,进检或者回家,能走的激动哭了,不能走的失望哭了。
5、进来第37天,逮捕或者回家,能走的激动哭了,不能走的绝望哭了。
6、进来第60天,律师会预估检察院的量刑建议,那会儿无论自己将要待多久,都会哭一场。
而且在里面的人情感非常容易波动,看个电视剧都能哭一半儿的人。。。。。。
所以,不要太自信你做的能比他们更好,不信你试试,反正我自己和他们一样~~~~~~
在这里待过这么长时间,至少给自己明确了,以后无论做什么事情,千万要谨慎别犯法。这次只是体验套餐,但如果真的走错路犯罪的话,那可是升级会员套餐了。。。。。。
今天老陈走了,确切的说不是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