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心》

文/素国花令

[本文架空时间地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切勿代入。]

正文/

“我的眼睛坏掉了,可我的心没有。”​

————

​我的眼睛坏掉了,十五年前,我用一把刀,划瞎了自己的双眼。我见证了这世界最黑暗的故事,又与真正的黑暗心意相通。

我的母亲曾在沙漠外的魔鬼城作为选址,耗费时间​建造了一间规模很小的店铺,在我的眼睛坏掉之后,我去了那里。

适应黑暗并不容易,一开始确实很麻烦,可是后来,我开始习惯。当你在死亡边缘徘徊的时候,任何的不习惯,都能够习惯,为了活着,人可以有很大的潜力。

店铺以依米花命名,有一盏常年不灭的灯,我会遇到来这边的旅客,也会遇到住在附近的乡民,热心的乡民会来帮我送些东西。

店门外的风铃质地清脆,从来不曾停下它的聒噪,在起风的天气尤甚几分。

魔鬼城里的风声,常常听来如同鬼怪的窃窃私语,后来,我爱上了那样的声音,有时候试图倾听到底是不是在说些什么,却大多什么也听不出来。

大概是我一个人太久,所以有些癔症了吧。我选了一个好地方,连墓地都省了去。

一书柜的盲文书,​一架钢琴,满柜的酿酒,是我在这里的所有财富。

​一个故事,换一壶酒,是这儿的规矩。

“叮——”​

门被推开,熟悉的脚步声在我耳边回荡着,我放下手里的茶,又倒了一杯,放在桌上推过去。

“又来送东西?”​

“啊…”​

​阿诺是个哑巴,我在这里将近十年,听得最多的,就是他嘴里的单字,最近的民宿区,到我这儿,也要五个小时。

阿诺有一个哥哥,每次,都是他们两个一起来,送一些物资给我,卸完货,住一晚,第二天才会回去,月月不落。

不过,他哥哥话也不多。

​所以我们三个人的场景总是沉默着,泡一壶茶,然后等阿诺的哥哥做饭,等到晚上,就各自去找房间睡觉。

这样的日子很平淡,也很无聊,但我格外的享受这样的生活。​

可是今天下午,店里来了一位客人。

“听说这里的老板是个仙人儿,也有人说,是个妖怪,今日终于是见到真人了。”​那人打趣儿道。

声音的主人听起来就很年轻的样子,他走了几步,坐了下来。

“失礼了,我叫乔森,是外来的游客。”

“是吗?”​我歪了歪头,擦着手里的杯子,“这儿的规矩,一个故事,换一壶酒。”

“那我不要酒,要一壶茶呐?”​

我的表情一定特别无奈:“茶免费。”​

我泡了一壶茶给他,他坐在店里,沉默了许久,​我拿着一本书,细细描摹着上面的文字。

“老板。”​乔森的声音响起,“我想要一壶酒,当然,先给你讲个故事。”

我的手指捻动着书页一角,合上书,微微抬了抬下巴:“愿闻其详。”​

乔森喝了一口茶,​缓缓开始了他的故事。

很俗套的开场白,很久很久以前,辛德丽亚小镇上,有一位貌美如花的花娘,​花娘有两个孩子,长得也非常像她,美丽高雅。

花娘的丈夫,是一个谜,整个镇子的人,谁都不知道她的丈夫在哪儿,​她就这么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长大。

后来,战争爆发了,​美丽的辛德丽亚小镇变得愁云惨淡,随之而来的天灾,更是让辛德丽亚民不聊生。

战争持续时间不长,不知从哪儿传出了一个传闻,说是镇子变成这样,完全是因为花娘是个不祥的女人。

乔森顿了顿,我的身子微微僵住了,然后扯了扯唇角:“你赢了,要什么酒?”​

“我只想问问你,十年过去了,你还是走不出来吗?”​

“我已经走出来了。”​我微微笑,摸着酒柜,挑了一瓶酒,然后走到他身边放下,“请回吧。”

“醉生梦死,好名字。”​他轻轻笑,“听了这么久,还不出来吗?”

我闻到干净的松针香味,那是阿诺的味道。

一阵风划过我的衣角,阿诺就站在我身前,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抚着桌子,坐到了椅子上,微微抬手触碰了一下近在咫尺的人。

阿诺在,我就安心不少。

乔森说道:“故事还没讲完。”​

我一拍桌子,飞快地回答:“可我不想听了。”​

​气氛微微冷了下来,乔森淡淡笑了一声,然后起身离开了,听见店门开启碰撞到门铃的声音,我的肩膀微微低垂下来,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阿诺拍了拍我的肩膀,无声的安慰着我。第二天一早,他们两人启程离开,我站在店门口靠在门框边。

“啊…啊…”​

阿诺与我道别,我微微抬手挥了挥,听见车子启动的声音,我的手指触碰到风铃的穗子,手臂缓缓下落,摸到了穗子轻轻一姿态。

​那个没讲完的故事啊,辛德丽亚的人祸虽然躲开了,但是天灾却爆发了。

她死在那场天灾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辛德丽亚的植物开始疯长,在沉寂了一个冬天之后,破土而出。

还未重建的辛德丽亚满目疮痍,又因为这些植物而发生剧烈的变化,公路被破坏,墙壁剥离落下。

辛德丽亚一开始没有花,是花娘将种子带来的,后来的辛德丽亚小镇被称之为花镇,一度为辛德丽亚的人们带来了经济来源。

但是这一次,所有人的矛头指向了这些花草,指向了将它们带来的人。

镇子里分为三种人,一种人是高高在上的指责者,盲目无知,可笑至极,一种人冷眼旁观,面无表情的看着闹剧,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有一种人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像花娘一样深知花草本性的人,他们据理力争,试图将众人从这种盲目的恐慌中拉出来。

而某些人,也确确实实需要为灾难找一个合情合理的替罪羊。

人们大肆破坏花草树木,致使花草枯萎的药物大剂量在城中喷发,难闻的气味比当时经历战争洗礼时还要难闻。

辛德丽亚已经不适合人居住了。

​病疫的爆发来得格外突然,有人开始发烧,咳嗽,不久之后,身上会出疹子,事情终于一发不可收拾,镇长无可奈何的带着人冲进了花娘的家里,将花娘和站在她身边的那部分人推上了断头台。

花娘仍然试图说服大家,然后寻找一个解决办法。

但是没有人听,他们叫嚷着她是妖女,一定要她死,不能让她再妖言惑众。

花娘轻轻笑起来,那笑声越来越大,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滴落在火焰里,那熊熊的烈火灼热万分。

而我——作为她的孩子,站在不远处被人抓着,就那么看着。

事情并没有结束,镇子里分为两部分人,一部分人感染病毒,在东边生活,另一部分人很健康,在西边生活。​

镇长推了一个替罪羊之后再无任何消息送达,辛德丽亚小镇几千人,面临着弹尽粮绝,自我毁灭的过程。

八月份,秋。

我跟妹妹生活在离聚集地点非常远的地方,那是母亲为我们建造的一个临时避难所,她好像早有察觉,所以连退路都为我们想好了。

辛德丽亚小镇被完全封锁,到这个时候,不管有没有感染,都不能出城。

年幼的妹妹感染了。

她似乎连第一晚都熬不过去,躺在我的腿上沉重的呼吸着。我知道我不能再坐以待毙,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安排好,这一天就来得这么快,这么没有预兆。

“小妹…听着,我现在想办法出去…”​

“咳咳…我看到…看到妈妈了…呜…我去找妈妈的话…你该怎么办…?”​

我瞪大了眼睛,眼泪滴在她脸上,她白白净净的,脸色苍白,樱桃小嘴,还没长开,但一定是个美人坯子。

她才这么小…我不可以让她死…

我收拾好心情,把一切都安顿在妹妹附近,嘱托一个关系非常好的小乞丐照托妹妹。

“等着我!我一定带人回来救你!”

趁夜偷偷跑了出去,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只知道我的鞋都已经磨破了,就单这样,还是去了离辛德丽亚最近的城市。

我在半夜到达,靠着城门焦急的等待着,那一夜格外漫长。

天刚蒙蒙亮,城门一开,我几乎是跌跌撞撞的冲过去,却撞上了一位军官。

我仰头看那人,他穿着桑克斯城特有的板正着装,看起来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年纪看起来不大,称得上年轻有为。

他身边的士兵开口说道:“什么人?”​

“我…我来自辛德丽亚…请你…请你救救我们…”​

我深深地弯下了腰,眼泪在那一刻再也止不住,我是为了救小镇的人吗?​不,我是为了救妹妹。

我将事情简单的叙述给他,他沉着脸对下属说道:“安排医生,药物,治疗品和物资,叫辛德丽亚的镇长来。”​

镇长很快就来了,在镇子里的人​受尽折磨的时候,这位镇长大人吃的满嘴流油。

镇长一看到我,显然有些不悦,我往军官后面缩了缩,攥紧了他的衣角。

“欧颂大人,您找我什么事?”​

欧颂冷笑一声,说道:“你就是辛德丽亚的镇长?出了那么大的事为什么不禀报?”​

“啊不…没有的事,辛德丽亚一切都很好…”​

“你撒谎!”​我嘶哑着声音否决他,几乎要扯烂欧颂的衣服,“镇子一切都好你为什么还不回去?!”

欧颂答应我,会尽快处理这边的事,到辛德丽亚城里去的,我相信他不会骗我,于是我当天启程回辛德丽亚。

我以为救援一定会比我的脚程快,可我万万没想到,我被看守押送进城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我的妹妹,被吊在中央广场的柱子上,胸口剧烈的起伏,告诉我她还活着。而小乞丐浑身都是伤的趴在妹妹旁边,地面上还有一滩血。

我被推倒在地,手肘被搓破了也无知无觉,入目所及,满目的疮痍,烂菜叶和垃圾,明晃晃的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小乞丐的手下,有用血写成的字,​我爬过去,去抓他的手,他的尸体僵硬了,挪起来很费劲,借着微弱的光,我看到了那没写完的字——“对不”…

起字还没写完,只有一个起笔,我爬起身,手忙脚乱的把妹妹放了下来,她身子柔软,倒进我怀里。

“你…咳…你回来了…不哭…不哭…”​

此年,我十八岁,妹妹十四岁。

她用柔软的手擦去我脸上的泪,笑得格外甜美。

“他们是不祥之人!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不许动我妹妹——!!”​

我接住那银白色的刃,手中的血滴在地上,微微抬头,​那挥刀的人似乎被我吓到了,退了两步。

“谢谢你…没让我再羡慕过…别人家的…”​

妹妹在我怀里断了呼吸,我像母亲那样笑起来,搂着妹妹的身体,缓缓跌坐在地上。

车队包围了这里,泪眼朦胧中,我看到欧颂带着手下镇压,他站在远处看我,眉头皱的紧紧地。

“为什么发生了事情先想到的是随波逐流,然后是推卸责任?而不是去找解决的办法?!”​

我笑得眼泪横流,几乎快断气,将刀握在手里,抬起手,毫不犹豫的划在眼睛上,剧痛传递进我的脑子,我的身体都凉透了一般,脸颊上的温热滴落着。那一刻我好像聋了,视线陷入黑暗之中,耳边是嘈杂的声音。

刀子落在地上,而我,拥着刚刚离我而去的亲人倒了下来。

​那年我们还没来辛德丽亚,妹妹说,让我陪她一起穿女装,这样就不会让妈妈多做其他的衣服了。

我本来不同意,但她磨了我很久,干脆搬出了别人的哥哥,我无奈妥协。

因为我不希望我的妹妹,羡慕别人家的哥哥。

而后我们搬到了辛德丽亚,我问妈妈为什么,妈妈说,因为爸爸是在这里离开的。​

我的父亲,是辛德丽亚以往战事牺牲的无名英雄之一,我的母亲,是渴望用另一种方式守护住父亲所守护土地的人,我的妹妹,包括那个小乞丐,都是还没有长大的孩子。

​但是这一切能够被我记住的美好,一夕之间就全部毁掉了。

……

燥热的风,吹过我的发梢,我抬手拢了拢碎发,那长发辫了很长,垂在肩侧。​

不知不觉,我都三十四岁了啊。

​我选择留在这儿,又何尝不是觉得自己需要赎罪呢?我是走出来了,只不过从一个地牢,走去了另一个地牢。

我的眼睛坏掉了,但我的心没有。或许因为我的眼睛坏了,所以心却愈发清明了。

我转身走到屋里,摸索到柜台上的水果刀,然后一刀裁断了头发,手里的发丝落地。

我轻轻笑起来,点了一把火。

​我坐在吧台边,感受着炽烈的温度,房屋发出难听的声音,烟气熏的我剧烈的咳嗽起来,这里一切的一切,都在这样的火焰里被蚕食鲸吞,变为废木不时落下。

“叮铃——”​

是风铃声,神智模糊间,我好像,闻到了干净的松针香味…​

“这一次,我没来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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