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沉闷气氛已经持续有一段时间了。
我不知道如何去打破它,便只能在这片凝滞的空气下继续无力地呼吸着,毫无作为。
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电脑前反复查看自己的志愿填报情况,然后呆呆地坐上一整天。
日复一日,直到有一天接到自己已被北京的一所大学录取的通知后,心里是既甜蜜又惆怅。
不知从何时起,心里便开始住着一座名叫北京的城市。北京,无数人的寻梦之地,很多人的梦碎之地,少数人的梦圆之地,这个极富挑战性却仍然蕴含着无限可能性的城市令我心生向往,魂牵梦萦。因此在填报志愿时,我便打定了主意:我要把青春献给这座辉煌的都市。于是填报的五个大学中,其中四个均在北京。
可是我的爸妈,为此似乎有点……失落,即使他们在我面前带着微笑说:孩子,你自己的未来自己打定主意,不管怎样我们都尊重你的选择。可是我却能明显感受到他们的语气夹带着惆怅、无奈,还带着心疼与不舍。
对此,我若有所思,而后渐渐有了领悟。
我是家里的独女。从小到大,爸妈虽没予我锦衣玉食,但总归丰衣足食,不曾亏待过我一丝一毫,平常我提出的要求,他们也从不多说,一一满足。不管是生活上还是学习上,我从来都离不开他们的支持和帮助,处处也都需要他们的呵护与陪伴。但是我可以说,在我深深依赖着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在同等程度上深深依赖着我,尤记得高中时住在离家仅十多分钟车程的学校,妈妈还是每隔两天就到学校来看望我,手里也永远拎着盛放丰盛的饭菜和醇厚的清汤的餐盒,风雨无阻。而爸爸每次出门办事也从不忘带上我,即使我什么都不能帮到他。或许他只是觉得,女儿在旁,安心乐意罢了。
就这样我身上一直承载着一份来自父亲,一份源于母亲的这个世界上最最独特的爱与关怀,在成长的道路上从容前行,无忧亦无惧。久而久之,这两份爱不仅深深影响了我,同时也感染了他人。
周围的同学、朋友都开始同我说:真羡慕你,你家人对你太好了。邻居家的妹妹看到我也时不时聊起:每次你妈给你送饭时都不忘捎我一份,你太幸福了,太有口福了。亲戚聚会时大家也纷纷对我说:你爸妈把你看得重阿,瞧你这白白胖胖的模样,好人家的孩子阿。
沐浴在对父母的赞誉中,我很幸福,也很自豪。他们的真心与爱,我都不知道自己是用了多少次生世轮回才修得如此的福分,我很幸运,也很感激。
细细数来,我们三人已经一同生活了有18年,在这18年里,彼此依靠,相依为命,谁也不曾离开过谁。可是突然有一天,孩子长大了,成熟了,有自己的追求了,即将要离开家庭这个温暖的港湾,去向更广阔的远方了。但这份成长,这种离开对于孩子的父母来说,是令人多么不知所措啊!他们含辛茹苦带大的孩子,他们将自己满满的爱意与殷殷的期望寄予一身的孩子,他们眼中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如今却要脱离他们的视线,背上行囊,踽踽独行。而他们呢,却只能目送,目送那抹渐行渐远的背影,目送那个默默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的孩子,目送那段曾以为很长很长,过起来又实在仓促的陪伴的时光,无法挽留。对他们来说,那个终将到来的成长在来临的那一刻,心底里始终还是会有些隐隐的怅然感和无言的伤痛感吧。
因为懂得,所以珍惜。
在去北京的前一天晚上,我蹑手蹑脚进入爸妈的房间,灯还亮着,他们自然没睡,我快速钻进妈妈的怀抱里,一阵暖意朝我袭来。
“怎么还不睡?明天还要赶早班机。”妈妈嗔怪道。
“我就想跟你们说会儿话再去睡。”我有点不好意思。
头顶上悬挂着的壁灯洒下昏黄的灯光映照在爸妈那慈祥而又温和的面庞上,却无意间照出了他们额角边丝丝缕缕的青发,眼角旁深深浅浅的皱纹,还有脸上纵横的沟沟壑壑,我躺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他们,感觉眼眶一片温热。噢,日日夜夜相伴的人明天便要天各一方,再不能像从前一样,时时嘘寒问暖,刻刻温柔相伴。于他们于我,是熬,也是磨。
想到这,我再也耐不住,便从被窝里钻出来,倚靠在床头,爸妈顺势也起来了,与我保持相同的姿势。
接着一片沉默。
“孩子。”妈妈终于开口。
“恩。”
“你明天就要走了。”妈妈正起了身子,微微扬颚。
朝向我们床头的正前方,挂着我们的全家福。
“恩……”我转过头看着全家福中那个还是少女模样的自己,忽然有些感慨。
我确信妈妈也在看着那张照片。
“到了那边,好好照顾自己,凡事尽力而为,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她转头看向我。
“好。”我也转过头。
“有什么事给家里打电话,别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有事就跟我们讲,我们替你撑着。”父亲开了口。
我突然有些想哭。
“还有,别亏待自己,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心里别有负担。”妈妈接着说。
“是。”
“外面不比家里,事事留点心,别太冒失了,爸妈不在身边,事事得靠你自己。”
从妈妈背后越过去,便能看见爸爸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似是沧桑了许多,也苍老了许多。
“还有啊,你要开始学会自己打理生活,在家里被子我折,衣服我洗,如今这些事轮到你身上了,女孩子家,别太糙了。”妈妈又叮嘱道。
“还有啊,你得学会跟人家交流,看你在家比谁都来事,一到外面就跟被霜打了似的,这可不行。”
“还有······”
持续已久的沉默就在这样奇妙的契机下就被打破了,换来的是数不清的叮咛和道不尽的温柔。父母与孩子之间从来不存在隔膜,只是在某些时候,双方都需要时间静下来思考,都需要给彼此一个调试与适应的空间,过了便好了。
第二天早晨,当我准备走向登机口时,一转身一眼便看到我的两位至亲至爱。妈妈低着头掩着面,爸爸则一只手轻拍着妈妈微颤的肩,另一只手在空中挥舞着。我几欲流泪,仰了仰头又给生生地憋了回去。向他们露出最灿烂的笑容后,作最后的转身离开。
“孩子,你慢慢走——”
我顿了一下。
然后一步——两步
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