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好像是通向一个新去处的通道,你推开它,可能会去到意想不到的地方。
印象中多啦A梦有一扇任意门,可以带着大熊和静香去往未来,回到过去,或者任何他们想去的地方。在哈尔的移动城堡里,苏菲打开城堡的那扇小门,有时候会来到街市,有时候会看见战场,有时候又通往河边的草地。
从童话回到现实。门固定在那里,你不管是要推门出去,还是拉开门进来,门两边的场景都是一成不变,都是可以预知的,没有一点惊喜或意外。
然而前几天出门上班,让我对门外的世界有了新的认识。
我推开家门,发现地面上有花样和形状都很奇特的印记,印记很多,东一朵西一朵,一直从脚下顺着楼梯延伸下去。这印记有点像是被汗渍侵染很久的干衣服,但是你也说不好哪里是被染过的,哪里不是。空气里有一阵酸酸的味道,它们透过口罩向我送来消息,楼道里不知道被消毒过多少次。而这印记则表明,它们还将以这种方式持续存在,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把水泥地面轻易露出来的。
走到院子门口,我发现门上锁了。一位戴着红袖章的大哥坐起来,朝我微笑。
他的面前有一张小桌,桌上放着一个作业本,一支笔。本子的前半部分翻卷过去压在最下面,翻出来的这一页,上面几行已经写了字,下面还有一大段的空白。看样子我要是打这扇门出去,是需要在这本子上登记的。
还好我提前已经打听过,不需要临时出入证,也不用复工证明,登记信息就可以。看来,疫情数据越来越鼓舞人心,公司出具的复工证明还是没能派上用场。可能还需要量个体温。在家这些天我打一个喷嚏家人都紧张,唯恐感冒。每天量体温,给公司报告,看来今天要多量一次。
我向他回以微笑,“我要出门上班。”我说。
我在本子上登记,配合测量体温,36度2。他转身,向大门走去,右手在口袋里摸索,然后拿钥匙开门。
终于来到大街上了,我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却有点波澜不惊,我似乎没有想象中那种好久不出门的新鲜、惊喜与意外。
街上能看见两三个人,有一个背着双肩包,还有一个只是在走路。不是还没开学,在网上上课的吗?不过也是,双肩包又不是学生的专利。那他们两个这是要去哪里,和我一样去上班吗?一位清洁工开着他的小翻斗车驶过,几个院子门口还有红袖章在远距离聊天,远处路上一辆接一辆的车驶过,有公交,有运钞车,居多的是私家车。
走到十字路口等绿灯,交警在路中央指挥车辆。这个场景很熟悉。可今天看见,心头忽然一动,有一种似乎叫做感动的情绪升腾起来。警官帽下面,身穿制服、戴着口罩的人回到家里,和我们又有什么不同?他可能是儿子,丈夫,也说不定已经是爸爸了。大部分人蜗居在家的时候,他们还在工作岗位上,就像那些医生,护士,蔬菜水果店、熟食店的店员,清洁工,还有红袖章一样。
路上的人都戴着口罩,除了人数少些,好像和节前也没有太大差别。虽然过了雨水,树木还是光秃秃的,树上没有麻雀,我对于麻雀戴着蓝色微型医用口罩在枝头群聊的幻想终于没能如愿。天空还和31天以前一样,灰灰的,不像前几天我从窗户里看出去的那么蓝,那么撩动人心。太阳在厚厚的云层里面,给大块的云朵镶上了金边,云层稍微薄一些的地方,晨光特别明亮,这亮光让人相信,太阳一定会冲破云层升起来。
今天专门提前出门,给自己预留了充足的时间步行上班。蜗居太久,再不动起来,会不会机能退化?走过两个路口,太阳已经照在身上,暖暖的,很舒服,驱散了早上些微的凉意。几天前我还在想,上班见到同事,会不会大家都变白了?还是珍惜这阳光,好好晒晒。
公交车一辆辆驶过,几乎快成专车了,偶尔能看见几个临窗而坐的身影。地铁口有人进出,还能听到地铁喇叭提示的语音,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不同的是,主播是戴着口罩播报的吧。临街的商铺都关着门,没有了往日的热闹。路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我刻意保持着距离。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人和人的接触潜藏着风险,置身于无处不在的自由空气里,却需要隔着医用口罩来享受。
大街上地下通道口,一个红袖章和一个黄马甲在聊天。黄马甲在擦通道口的玻璃,红袖章不客气地说,“人家规定定期擦,你这不停地擦,看把玻璃都擦薄成这样了,还擦呢!”我一路上都闭着嘴巴,只用鼻孔呼吸。甚至因为嗓子干咳嗽一下都害怕被人嫌弃,也害怕招来风险。可这位红袖章的夸张的修辞,实在让我忍俊不禁。
终于走到公司大楼了。
进第一道门,大楼物业的桌上放着一本登记簿,翻卷过去的页面看着还挺厚,需要我登记的这一页空白处已经密密麻麻有了前人笔迹的划痕。我填完自己的信息,物业拿着体温枪正对我脑门,“36度3,好了,你可以进去了”。
进第二道门,公司保安的工作台上也放着一本登记簿。我驾轻就熟,很快就填好了。体温枪伸过来,我也配合地站好。然后打卡,开始熟悉的工作。
下午回家,我仍选择步行。
公司大楼外面太阳明亮地照着,真暖和。我伸了伸有点僵硬的手指,在没有空调的室内,越坐越冷,虽然一直在敲击键盘,但是手指越来越不灵活。没想到还是外面舒服,尤其是现在还天光大亮,不再是以前加班回家披星戴月的光景,心情莫名的舒畅。
路上的行人似乎比早上还多些,而且大家戴口罩的样子也与早上不大一样。有人戴两层口罩,大部分人戴一层。有人似乎是要践行口罩的字面意思,只戴在嘴巴上,有人像淘气的坏小子,戴在下巴上,当然也有人严格地捂住口鼻,包着下巴。偶尔还有人竟然不戴口罩,也不知道他是怀旧,还是不在乎。我每天从家里的窗户向外看,麻雀从来不戴口罩,猫也不戴,它们都没事。希望没戴口罩的人,一切安好。
回到院子门口,我忽然发现院门紧紧关闭着,应该是从里面上了锁。从来没有大白天看见院子大门锁得如此严密,突然感觉到一种严峻的形势。大门上贴了一张一张大大小小、颜色不一的纸,那是通告吧,一定是红袖章们的工作成果。我正疑惑着怎么叫门,从门缝里隐约看见有人向门口走过来,眼睛从两扇大门间的空隙里看着我。我不用他灵魂拷问,赶紧说“我下班了,现在要回家。”
进得门来,红袖章好像不是早上那位,还好有院子的门房在旁边,可以证明我是这个院子里的住户。登记的本子还在桌上,还需要登记。大家好认真呀。
又看见楼道地面熟悉的印花图案,家门上竟然贴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疫情控制期间请不要出门,还有疾控中心、街道卫生服务中心和社区的电话。我心头一热,原来街区的工作已经做得如此细致了。我按响门铃,不用猜都知道,开门以后,家人会像我欢迎他采购归来一样,拿着酒精喷壶在门里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