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春
“孙思笑,你确实挺特别的”
专业课结束后,大家都在收拾东西陆陆续续离开教室,赵哲一步跨坐到孙思笑对面的椅子上,唐突地扔下这句话后就起身离开了。
孙思笑微微抬起头看了眼赵哲,目光没有任何异常,准备礼貌回复时,发现对方并没有要等她说些什么,孙思笑撇了撇嘴,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收拾东西。
赵哲和孙思笑并不算熟悉,准确来说两人只在大一上学期时有点接触,之后两年两人说的话不超过十句。大一刚入校,孙思笑因为社团任务要拍摄视频,当时孙思笑直接联系了赵哲,理由很简单,赵哲足够好看,五官端正,清秀帅气,符合她要拍摄的主题。后来朋友问她当时找赵哲有没有什么别的意图,孙思笑反应了半天没明白什么意思,朋友直接捅破了问她当时是不是喜欢赵哲,孙思笑认真思考了一番后郑重其事地说,“没有”。孙思笑说得都是实话,她当时只知道赵哲是符合她心目中拍摄角色的第一人选,她只想把视频拍好,至于其他的根本顾不上,她一向不会给自己的行动赋予过多的意义,同时也不会过度理解别人行动的目的。比如她就不会觉得赵哲突然地一句话有什么别的意思。
“你确实挺特别”,这种似是而非的话一般会给人错觉,这个人是不是对我有好感或者怎样,但是孙思笑没有任何猜测,她甚至不觉得这个行为有什么异常的,因为她也觉得自己是个奇怪的人,其实赵哲也是,不然两年前也不能直接就答应了孙思笑的请求,当时孙思笑对于他而言可以说和陌生人无异。一个本身就有点奇怪的人对一个奇怪的人做出什么异常的举动好像也可以合理化,总之,孙思笑觉得很合理。
大三下学期,还有一年毕业,每个人都比以往更加匆忙,几乎没有人想在最后一刻再决定毕业后的道路,同学之间的话题绕不开各种考试与对未来的担忧。每个人看似忧心忡忡却又充满期待,孙思笑感觉自己与这一切格格不入,她总是调笑着应对着这些问题,对未来没有什么紧张感也没有什么期待,在这所对人生充斥着明确目标的院校里她像游离在外的局外者。她准备考研,跨地区跨学校跨专业,戏称“三跨”,难度很大,但大家每次聊起备考情况时她总是看起来最不焦虑的那个人,她只是一心想去北京,考上了考不上都要去,不是非得读研不可,总之,孙思笑对自己一如既往没什么期待,决定做的事会努力去做,其他的不去想,结果是好是坏也没那么要紧。
班上90%的人都要读研,这个暑假几乎没人离校,大家不是在自习室就是在图书馆。孙思笑睡眠很浅,早上五点多宿舍楼就开始传来阿姨打扫卫生的声音,她就很难睡得安稳了,五点半左右起床,一般出宿舍的时候舍友还没有醒。孙思笑很喜欢夏天早上的这段时间,周围没那么吵闹也没那么寂静,食堂用餐的人很少,大家非常有默契地分开而坐,她时而会远远地观察别人。
在食堂碰到赵哲的时候孙思笑已经吃了一半早饭了,赵哲从她旁边走过,扔下一句“等下我,马上来”就扭头去打饭了,孙思笑有点意外赵哲还在学校,按照他的成绩,应该没有必要花费暑假的时间在学校。
“你不吃蛋黄啊?”赵哲把餐盘放到餐桌上时,孙思笑正在剥离蛋黄。
“偶尔吃。”
“豆浆这也是剩的不喝了?”赵哲又指了指孙思笑剩了一半的豆浆,问道。
孙思笑歪了赵哲一眼,没作声。没等赵哲把“你可真浪费”这五个字说完,孙思笑端起碗把豆浆喝光了。
“蛋黄我今天是真不想吃。你叫我等你不会就是为了给我上课吧,赵导师。”
赵哲听完孙思笑的调笑,忍不住乐呵呵地笑了两声,“谁让你坐这这么显眼,偌大的食堂我只认识你,我不想自己吃早饭,你可怜下我呗。耽误不了你太久,你一会去c楼阶梯教室?”
“你咋知道...啊,潘文涛说的吧”暑假备考的人几乎都在固定的地方自习,但孙思笑从来没跟赵哲说过相关的事情,她也没理由和赵哲聊这些,唯一有可能说这些的就是潘文涛——赵哲的舍友,称得上社交达人,和谁都能聊起来。
“潘文涛说你看着吊儿郎当的,本来以为你要三跨考研就是说说,结果每天还去挺早。”
“去得早是因为睡不着,我也确实就是考着试试,可没他那么大决心和毅力。”
“你不慌吗?考本专业把握更大啊,你怎么想着换专业?”
“嗯......我们这个专业就是为科研而学的,说实话,做科研需要热爱和天赋,我没有一个条件符合。我配不上这个专业。”
“真行,把不喜欢说得这么隐晦。你以为大家都是热爱科研才继续学这个专业的吗,只是不想已经付出的时间打水漂,也不想承担太大的风险。”赵哲说这句话的时候低下了头,孙思笑看不见赵哲稍显失落的目光。
“你仿佛在说这个蛋黄。”孙思笑用下巴指了指自己不要的蛋黄,歪嘴笑了一会,接着说道:“赵导师,我说你也挺不正常的,一个可以保研的本地人,暑假不回家,在学校晃悠,起个大早像老干部一样在食堂逮人审讯,你是故意来气人的吧,气着一个算一个。”很明显孙思笑并不是真的在问问题,只是想调侃赵哲。
“托您吉言,保研的事还说不准呢。话说我今天第一次这么早来食堂,我平时这个点根本起不来。我也就在学校待这一周,下周回家了。”
孙思笑看着已经清盘的赵哲,并没有追问他这周待在学校干嘛,而是问他是不是吃完了要回宿舍。
“我早上没啥事,我陪你到自习室吧。消消食。”
孙思笑瞥了赵哲一眼,无奈说道:“你是真的闲,早饭消食第一次听说。你这么闲你去气潘文涛吧,大哥。”
“别磨磨叽叽了,收盘子快走,刚好问你点事。”
从宿舍区食堂去自习室大概20分钟的路程,孙思笑以为赵哲真有什么正经事要找她,结果一路上赵哲都在跟她聊电影:喜欢的类型、喜欢的导演、最近看了什么如此之类的。孙思笑原本以为赵哲是在没话找话随便唠唠,聊着聊着孙思笑有种赵哲是有备而来的感觉,她没想到赵哲能接着她的话题继续聊。孙思笑高中时期起很喜欢看电影,一开始就是看些经典老片,偏爱一些“邪典电影”、悬疑电影,大学之后更关注日韩电影,看一些节奏缓慢的剧情片,大三那段时间尤为喜欢“是枝裕和”,虽说并不小众,但好像也不是一个纯理科男生会喜欢的类型,但赵哲喜欢,而且还有一定了解。
在这次夏日清晨不长不短的对话之后,两人在这个暑假里就没再遇到过,偶尔孙思笑会收到赵哲的微信问候,大致就是在家无聊,让推荐一些可看的影片,孙思笑怎么看都觉得是在凡尔赛,说来也奇怪,孙思笑没有和班上的哪个人这样一来一回聊得这么顺利过。
孙思笑在自习室趴着午休的时候会单曲循环范宗沛的《摆渡人之歌》,孙思笑时常在半睡半醒间把窗外的虫鸣和歌里的融为一体,八月的一天,暑气正盛,夏虫在窗外正拼命鸣叫,孙思笑戴着耳机睡着了,梦见了赵哲,赵哲一头利落朴实的短发,干净的脸庞,阳光透过窗户打在孙思笑的前座上,赵哲一步跨坐在那里,像被阳光包围,整个人看着亮闪闪,笑着说道“孙思笑,你确实挺特别的”。
二、秋
学校前一周的时候,两个人都比较喜欢的导演执导的一部电影上映了,赵哲返校后邀请了孙思笑一起去看,孙思笑全程一言不发,赵哲时而皱眉,时而支着脑袋。
“我觉得我没看明白,我中途一度要睡着。”这是赵哲在电影结束后说的第一句话。
“放心,真睡着了我会一巴掌拍醒你的。”
“我看你看得好认真,真厉害。”
“拉倒吧,我就是无脑看,不刻意去想情节、画面是不是要讲什么大道理,就当它只是在讲一个简单的故事而已。”
赵哲侧头看着孙思笑表情认真但语气散漫地说着这些话,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然后慢悠悠地说道“今天我拉你来看电影,下次看电影记得找我,你决定看什么。”
“行。其实这个电影我一周前看了。”孙思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突然觉得有点奇怪,自己不但答应的有点快还说了不该说的话,内心莫名有点慌。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孙哲侧头看着孙思笑,仿佛是有期待的答案。
“因为很喜欢这部电影。”孙思笑回答地很平静,听完这个答案后孙哲的神情也恢复了平静,这句话的宾语是“这部电影”,不是他。
大四的专业课都很少,孙哲和孙思笑因为专业方向的差异,两个人共同的课程只有一门,孙思笑即使已经把孙哲当做朋友,但私下并不会联系孙哲,两人几乎每周只有在共同的专业课上才会碰面。孙思笑后来细想这场单恋真正开始的时间,应该不是暑假的食堂的偶遇,也不是第一次相约去看电影,而是在九月底的一次大雨后。
九月底下了一场很大的雨,但自习室依然满满当当,孙思笑嫌把雨伞带回自习室又湿又碍事,就直接撑开了放在了教学楼大厅,自习室就在大厅右转处,所以和孙思笑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大厅几乎被雨伞占领了,只留了一条可走人的道。孙思笑和舍友十点半结束自习,门口原本满满当当的雨伞已不剩几把,孙思笑看了一圈,所剩无几的雨伞里没有自己的,不过好在大雨已经变成毛毛细雨,孙思笑不想为一把破伞耽误时间,打算蹭舍友的伞一起回。两人走到中途,孙思笑听见有人喊她,回头一看是孙哲和他舍友,孙思笑戏称此人为“碎嘴子”,两人行便成了四人行。
“白天雨那么大,你两就打这个伞过来的?这么刚?”
“这伞能挡得住你们一人就不错了,干嘛跟自己过不去非要淋雨啊。”
“你们谁连伞都没有,还是懒得拿,肯定是你,孙思笑。你看看你,不拿伞还不撑伞。”
不出孙思笑所料,刚一打照面,“碎嘴子”就开始叽叽歪歪个不停,孙思笑听着就想上去给一拳。
“你话这么密是怕活不到下一秒吗?”孙思笑眼睛瞥了眼“碎嘴子”,声音低沉。
“思笑伞丢了,刚出来没找到。”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你。”
舍友说完孙思笑伞丢了之后,“碎嘴子”当即笑出声,赵哲却突然站停不走了。
“我跟你回去再找找吧,明天可能还有雨。”
三个人听完赵哲的话都反应了一小会儿。
“不找了,真丢了,估计谁拿错了。”
“你两先走吧,我跟她去找伞,别等我们了。”赵哲好像并没有听孙思笑在说什么,就拽着她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两个人回到教学楼的时候,大厅里已经干干净净了。
“我又不是傻子,自己的伞还能不认识,真丢了。”
“以为你又犯迷瞪了。”
“你也要开始了?你们宿舍碎嘴这个风气是不是不太好?”
“开玩笑的,走吧,一会你拿我这把伞回宿舍,我宿舍还有一把。”
“这大晚上我怎么觉着你在遛我呢。”
赵哲听完孙思笑这话乐了,拍了拍孙思笑的额头。
“你这脑子怎么考上这的啊。”
“发挥失误来的这,你以为呢。赶紧走,再晚点要被宿管骂了。”
两人再次往宿舍方向前行的时候,路上几乎没有人了。毛毛雨还在飘,在昏黄的路灯下打着闪。
“伞收了吧,没啥雨了。”
“有人给你免费打伞,你还非得淋雨。你这什么毛病。”
孙思笑刚准备反击,孙哲又开口了。
“昨天陪你上课的人是谁,你男朋友吗?不能吧。”赵哲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不自觉地有些紧张。
孙思笑愣了一会,赵哲这个发问让她有点意外也有点无语。孙思笑知道赵哲问的人是谁,昨天的专业课确实有人陪她一起去,以前社团认识的,关系还挺好,最近没啥事,就经常跟着孙思笑上课或者自习,但那人是个女生。
“你什么眼神,那是个女生。”
“啊.....又不止我看错了,我们都以为是男的......那你是喜欢......女生?”
“你们......”孙思笑一听就知道这帮人昨天在传八卦,刚准备骂赵哲,转念一想收回了原本要说的话,“对啊,女孩子多可爱。”
“昨天那个也不能说可爱吧。我甚至觉得可以用帅来形容,虽然没我帅。”
孙思笑眯着眼,一脸嫌弃地看着赵哲。
赵哲转而表情又变得严肃,“你真的喜欢女生啊?”
“朋友的喜欢,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她就是最近很闲,没课又不备考,瞎晃悠。”
“你又不闲。你一个三跨人士,现在应该要忙得飞起。”
“她又不打扰我。多了一个人在旁边呼吸而已。”
“你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改变想法吗?确定要跨学校跨专业?”
“我想去北京,我考本校的研究生对我而言没什么意义。”
“这座城市哪里让你这么不喜欢?”
“我没有不喜欢这里,我很喜欢这里。说句很中二的话,我只是想完成十八岁的愿望,我想弥补遗憾。”孙思笑说到这里的时候放慢了脚步,抬头看着看了眼赵哲,伞下很暗,赵哲的眼镜亮晶晶的。孙思笑低下头,笑着继续说道:“赵哲,你问过我这个问题两次了,你是不是觉得我考不上?应该说是你们宿舍的人是不是都这么认为的。”
“不是,至少我不是,我很相信你。但我觉得你并不在乎这个结果,其实我也觉得这个结果没有那么重要,这场考试的结果并不能对你有多大的影响,不管你去哪做什么都会做得好的。”
孙思笑没有想到会收到这样的回答,她突然觉得空气好好闻,猛吸了两口。孙思笑一直都很清楚周围的人如何看待她这次决定,在旁人看来她像一个自不量力的赌徒。在这个节骨眼上,一直安安分分学习的人都在选择安安稳稳的道路,晃晃悠悠到了大三的孙思笑却非得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挑战,对自己的能力没有清晰的认知。
“哇,赵哲,我突然觉得你更帅了。”说完这句话孙思笑爽朗的笑了,配合着空空荡荡的校园,声音格外突出。
赵哲换右手撑了伞,左手拍了几下孙思笑后脑勺。
“你小点声,你笑我的时候也太大声了吧。”
“我夸你呢,我都没当面夸过哪个男孩好看。”孙思笑说这话的时候歪着嘴在笑,语气很真诚,表情却很欠揍,赵哲又轻轻拍了一下孙思笑后脑勺。
“你下次夸人的时候收敛一下表情,也太不像什么好人了。你大一找我拍东西是不是就是贪图我的美色。”
“说贪图就是冤枉我了,我可没有歪心思,但确实是因为你好看才找你的。”
“我要是不好看你是不是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今天怕不是根本不会和我回去找伞。”
赵哲原本说这句是开玩笑,但是孙思笑却认真思考了两秒,停顿了一会才回答。
“倒也不会,不过你要是不好看的话,你今天这个举动可能会让我误会你喜欢我。但因为你太好看了,完全就不会有这种误会了。”
赵哲满脸疑惑与无奈,他对孙思笑的逻辑感到无语,又佩服孙思笑什么都敢说。
“你怎么不去写书,逻辑学,肯定是这个。”赵哲边说边把大拇指竖在孙思笑面前使劲晃。
孙思笑白了眼赵哲,推开了赵哲摆在眼前的手。
“你的手和我的手简直在不同的季节。”
“我给你暖暖?”赵哲说这句话的时候满是调笑的语气。
“你再拿我开玩笑,我明天让你的八卦传遍学院。无中生有、夸大其词这种事我很擅长的,何况我还确实知道一些素材,加工一下真的可以帮你在学院打造‘新形象’。”
“什么......素材?”
“陈梓婧、外院一个女生、我们专业的学妹......”
“停停停,我错了,别说了。”
今天这场雨仿佛是这座城市的夏日告别雨,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孙思笑明显觉得冷了许多,但心里某个地方的温度好像刚刚进入到夏季。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找伞的那天晚上也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大事,但孙思笑对赵哲的感觉却发生了变化,从普通朋友变为了“重要”的朋友。赵哲在微信上和孙思笑聊的话题也不再限于“电影”,更多地是分享自己的日常。
十月初的时候,学院出了可以申请保研的名单,专业绩点前30%可申请,面试后综合成绩前20%可以保研,申请单是写保本校还是外推其他学校对面试有很大的影响,大家心里都很清楚,选择外推会被压面试成绩,很可能丢掉保研名额。要交表的前一天晚上,赵哲约了孙思笑自习后去转操场。
十点多的操场还有人在锻炼,也有三三两两的小情侣在散步,大学的操场上总是展现着青春的各种可能性,赵哲和孙思笑在最外层跑道上慢悠悠走着。
“填了哪里?”
“还没想好。”
“你父母什么建议?”
“想让我保本校,不过还是尊重我的决定。”
“但你有压力?怕他们失望?”
“会读心术的孙思笑。”赵哲笑盈盈地说着,抬起头看了看天,长长呼了口气。
“你替我决定吧,孙思笑,不然你借我点勇气。”
“我要是有月光宝盒,我就替你做决定,但我没这个本事。赵哲,这个事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赵哲低头踢开了脚下的一个小石子,想了想,说道:“没保上。”
“所以最坏的结果就是我现在这样吧。不对,最坏的结果也比我现在好。”
赵哲听完孙思笑这句话笑了,站停了面对着孙思笑,拍了拍孙思笑的头。
“我就喜欢听你说话。”
“虽然你的烦恼让我很酸,但我还是会善良地祝福你。”
“你们自习室还有位置吗?你先帮我占个位置吧。”
“拉倒吧。你保不上也别在我这个自习室学习。”
“why?!”
“不吉利。”
“真不敢相信几分钟前安慰我的话是从如此恶毒的嘴里说出来的。”
两个人绕着操场一圈又一圈,好像要把过去、现在、未来的事说个遍,偶有担忧,但更多地是对彼此的鼓励与认可。
赵哲最后的表格上还是填写了外校——从高中起就想去的学校,但果不其然,赵哲加上面试的分数,没进前20%,而填了本校的人大部分过了综合评定。赵哲知道结果后第一时间跟孙思笑说了,孙思笑空了半天出来,请赵哲去看了电影,晚上两个人又在操场转了很久。孙思笑问赵哲是否后悔,赵哲说他不后悔,只是有点失望,但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失望,没有了保研机会,到了只能靠自己能力考试的时候他只敢报考本校。对于厌恶风险的赵哲而言,这个时候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孙思笑“三跨”考研的决定有多胡闹,就有多需要勇气。
接下来两个多月的时间,两个人都进入到了繁忙的备考阶段,赵哲和孙思笑偶尔会约着吃早餐,偶尔会在自习后去操场晃悠几圈,偶尔在回宿舍的路上偶遇,偶尔会彼此分享有趣的事给对方,辛苦的日子好像也没有难熬,孙思笑至此还没有意识到一场漫长的单恋已经开始了。
考研结束之后就进入期末周,孙思笑要准备的期末考试比孙哲多,孙哲几乎天天拉着孙思笑自习,更多的时候是孙思笑忙着复习,赵哲在一旁看电影、看文献顺便监工。在这段时间里赵哲也曾有意无意地问过孙思笑如果没考上,是不是一定要离开这里,孙思笑的答案从没有变过。而在这段时间里,孙思笑也逐渐发现自己对于赵哲的感情不只是友情。赵哲一直有很多女生喜欢,她是知道的,几个月前她还能拿这些事来调笑赵哲,但没想到几个月后的她看见学妹来给他送东西第一反应不是八卦,而是生气,甚至在听到陈梓婧晚上要去找他的时候,孙思笑差点拿起手机骂人。孙思笑在大四上学期的最后一段时间里意识到了自己在单恋,心绪前所未有的慌乱。
孙思笑拿出了前所未有的侦查力去寻找或许赵哲也喜欢她的证据,也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演技像过去一样对待赵哲。放在以前孙思笑听了只会觉得赵哲在开她玩笑的话语,如今孙思笑会思考赵哲是不是别有用意,放在以前电影看到恐怖情节赵哲要是躲在她怀里她一定会放肆嘲笑,如今她却有赵哲是不是故意的这种幼稚想法。孙思笑一边想让自己尽快清醒、挣脱单恋,一边又在不断寻找他会喜欢自己的证明。结果是孙思笑既没有走出单恋,也没有找到对方喜欢自己的证明。
三、春
大四最后一学期,在离别与未知到来之前,大部分人都在尽情享受着最后的轻松时光。孙思笑考研失败了,开学后便一边兼职存钱一边准备毕业论文,她想要在去北京前先存够基本的生活费。赵哲考上了本校,因为毕设的缘故要经常去实验室或者跟着导师出差,两个人几乎不太有时间碰面。晚上有了大把的时间,孙思笑和院里几个关系好的人晚上总会约着去运动,白天不兼职的时候也会一起写论文,几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热热闹闹的,孙思笑少了很多瞎想,这种戒断还挺有成效,孙思笑一时间好像已经将单恋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但单恋是种顽疾,看似一切正常可能只是假象,病症随时可能复发。五月的一天,正在兼职的孙思笑收到了赵哲的信息,刚出差回来的赵哲要在她下班后来找她。学校在市内比较偏远的地方,孙思笑兼职的地方在市中心,坐公交来起码要一小时,孙思笑觉得很麻烦,跟赵哲说在学校见面就好,但赵哲很坚持要来找她。孙思笑整个下午心神不宁,本身回学校就能见到面,为什么非要这么麻烦来找她,“他要告白”这种想法在孙思笑脑海里闪现,且无论孙思笑怎么驱赶也驱赶不走。
在市中心广场上见到赵哲的时候,孙思笑是跑过去的,表面看上去和往常无异的孙思笑,心跳的速度和刚跑完800米有的一拼。
“哇,这样一看,真的像个职场人了哎。”
“走吧,姐姐请你吃饭,饿死了。”
“今天我请你吃饭,不然我就不来这了,也有个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孙思笑听到“重要”两个字,心里又“咯噔”一下。
但赵哲并没有当即说是什么事,两个人吃完饭之后又去了广场上转悠,是赵哲提议的,说好不容易来到市中心,感受下都市的气息再回郊区。
五月的晚上十七八度,不冷不热,偶有晚风吹过,温柔中带有一丝凉意,孙思笑和赵哲走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各种灯光交错闪烁,各色声音混杂交织,而对于孙思笑而言,最想看的脸庞抬头就能看见,最想听见的声音正在耳边响起,她感到无比舒适惬意。孙思笑的兼职并不轻松,辛苦一天后的此刻仿佛是最棒的时刻。但幸福总是短暂的,对于孙思笑而言,一向如此。
“孙思笑,给你说件事。”
“嗯?”孙思笑的心再一次开始狂跳。
“我谈恋爱了,和高中起一直喜欢的女生,我觉得像做梦。”
孙思笑在赵哲说出这句话的一刹那好像看见了有泡影在眼前破碎。赵哲觉得自己在做梦的时候,孙思笑从梦中醒来了。孙思笑为下午心神不宁的自己感到丢人,羞愧至极又产生了愤怒,她想开口质问孙哲:挤了一个多小时公交,来见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但她知道她不可以,说出这句话只会让自己更加丢人。
“哇,恭喜你,怎么都没听你说过这事。”这是孙思笑挤破脑袋之后想到的回复。
“本来当时能外推的话就想去她的学校,后来外推没成也没再想这事。这段时间突然联系上,然后就成了,我都有点恍惚。”赵哲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啧啧啧,深藏不露啊。高中你女神吗?”
孙思笑尽量用插科打诨的方式调笑赵哲,就像那个下雨的晚上一样,她要演好今晚这场戏。
“快说说你俩的故事,让我羡慕羡慕。”
“没什么可说的。”
“你还不好意思呢?”
“真没什么可说的。对了,你论文怎么样了?”
“收尾了,我又不用做实验啥的,比较轻松。”
“你确定了吗?去北京的事。”
“嗯。六月底走。”
“你真的都不考虑再试一年吗?再准备一年,明年肯定没啥问题。”
“还是工作吧。也不是非读研不可,再花一年备考,成本有点高,我不想回家备考也不想张口问家里人要钱。”
“你不想回家就在这备考呗,其实你不介意的话可以住我家。”
孙思笑震惊又无语地看着赵哲,但赵哲表情很平静,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妥,孙思笑撇了撇嘴,歪了赵哲一眼。
“你脑子多少跟正常人有点不一样,我住你家像什么话。”
“朋友借住呗,有什么的。”
“暂时没二战打算,虽然你的提议很无语,但还是谢谢你。”
孙思笑不打算跟赵哲继续扯这个事了,她清楚赵哲是把她当大兄弟了,才会有这么一出。她继续再跟他讨论这个话说的对不对,只会显得自己想法不单纯。
“你不打算在这看看工作再做决定吗?说不定这有更好的机会。班上一半左右的人都会继续留在这,以后大家还能经常见面,不也挺好的吗?”
话题又回到了离开这个主题,而赵哲不知道的是,他每一次有意无意地询问,都会让孙思笑觉得他想留住她,但联系到今天发生的事,孙思笑的委屈与火气同时涌了上来。
“你比我妈还关心我去哪的问题。”
“赵哲,你的这些想法我考虑过,但是我还是想走,我想离开这。但也说不准几年后我会回来抱你大腿,你要是发家致富了,别忘了我。”
“回学校吧,不早了。”
孙思笑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就拽着赵哲往地铁站的方向走。其实在赵哲多次询问关于“去哪里”的问题之后,“留下”这个想法也曾在孙思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但从未发展壮大,以前不可能,今晚之后更不可能。
这晚之后,孙思笑再也没有主动给赵哲发过任何消息。她像往常一样约着几个好友一起运动、聚会、写论文,继续享受着大学最后的快乐时光,没有人知道她的难过,而这场无人问津的单恋何时才能停止,孙思笑也不知道。
孙思笑离校那天温度接近30度,赵哲送她到了去机场的车站,走的时候孙思笑咧着嘴笑得很用力,挥了挥说了句“走好”。
四、我们
赵哲时常会联系孙思笑,年初会给孙思笑寄礼物。但随着工作日渐忙碌之后,孙思笑会错过赵哲的电话,但赵哲的消息孙思笑不会忘记回复,加班再晚也会回。毕业后孙思笑回去过两次。第一次回去的时候两人又一起转了操场,关于这一年的情况有的没的聊了很多。第二次回去的时候赵哲已经有了新的女朋友,从接到孙思笑到两人去吃饭的两个小时里,女孩打来好几个电话。孙思笑待了三天,见到赵哲的时间有两个小时半,还有半小时是最后一天赵哲送孙思笑去坐车,离开的时候赵哲拥抱了孙思笑。
孙思笑没再回去过,两人的联系也越来越少,后来几乎也就不联系了。毕业第四年的夏天,孙思笑听说赵哲快要结婚了。那年孙思笑生日的时候没有像往年一样收到赵哲的祝福,生日当天晚上23:58孙思笑分享了一首歌在朋友圈,没有任何文案,赵哲在评论里贴了蛋糕的表情,原来他是记得的。
孙思笑打开和赵哲的聊天记录,上一次对话是在半年前,孙思笑问他什么时候结婚。孙思笑盯了屏幕几分钟,发了消息过去。
“睡了吗?”
赵哲几乎是立刻回了消息:“还没。”
“赵哲,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看完后记得删掉。”
“我原本不想告诉你的,但是今天我打算做个王八蛋。赵哲,我喜欢你很久了,我自己都没想到我的单恋可以维持这么长的时间,让自己闹了笑话。你知不知道,大四我兼职的时候你晚上来找我,我以为你是要跟我表白,第二次我回去找你的时候是因为知道你分手了,但是知道你又恋爱后我就把表白的话咽了回去。每次的时机都太糟糕了。你当初问我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其实有一部原因在你,我不想做个守在某人身边的可怜单恋者。赵哲,我就要结束我的单恋了,结婚我不一定有时间去,但你一定要告诉我。”
孙思笑一口气打完这些字,点了发送就关了手机,她并不想知道赵哲是否回复或者回复了哪些内容。
孙思笑望着天花板边笑边哭,想起最后一次和赵哲绕着操场转的时候,赵哲突然摸着她的头发说:“希望天不会亮,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