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晚上,两三米宽的小巷对面人家,又传来吼声。少年的我,怕那吼声,是一种穿透心肺的压著喉音的怒骂,听来恐怖而讨厌。吼者是五十多岁的仓荣,身材高大魁梧,但名字用江南小镇的方言发音后,我这北方人听著像“苍蝇”。被吼者是苍蝇他妈,八十多,缺钙导致她身高缩的几乎成团,进出驼著背。苍蝇不但吼他妈,还打,挥著他的土拳,不在乎街对门少年的眼睛。妈每每挨打后,便在门前坐下,不知生闷气,还是生哀伤,或是兼有。
我从家的二楼看下去,常见老妈妈的晚餐:半碗白饭和几片紫红色的腌大头菜。而苍蝇,则有鱼有肉还有烟酒,喝的满脸通红时,开始骂娘。大概娘骂多了遭到天谴,苍蝇竟先死于他妈,让我大吃一惊。一直担心每天鹹菜过饭的老人会因营养不良而随时倒下。那时我想,人要无知、残忍、恶毒到什麽地步,才会虐待、殴打年弱体衰的老母亲?
没想到移民美国多年后,疫情间,在报纸、电视、视频裏,又见此画面,一幅连一幅,似乎无尽头,互相比赛哪幅更无人性。
旧金山街头,正在过街的两个高龄华人,被人无端抓住,擡起来,摔下去,重伤入院,拜美国医学科技的强悍,捡了条命回家。
旧金山街头,在自家门前晒太阳的八旬泰裔老人,阳光下老眼昏花看不清十九岁的青年,正由面前飞奔而来,一记飞膝伴飞腿,老人头朝下重重倒地,送医后不治。强悍的科技不敌强悍的飞膝飞腿。
曼哈顿北边小城扬克斯,多年前在此我考取驾照,四十二岁壮汉,尾随拎购物袋的菲裔妇人,入公寓楼后,在电梯前从背后猛击妇人头部,接著一脚踹倒她,然后像在美国综合格斗八角笼中,对著倒地妇人的头部,疾风暴雨般轰了一百二十五拳,顺便踹它四、五脚,趁著彼刻无裁判,从容地再喷上属于犯规动作的几口吐沫,扔不解气,又吼几声“亚洲婊子”,视频中的声音让我想起苍蝇的吼叫。六十七岁妇人开始还用双手本能地护脸,但在一阵接一阵直拳、勾拳的猛攻下,双手无力地垂下,双足像将死的螃蟹脚,微微颤抖著。歹徒被抓后,警方发现,他与妇人同住一楼,无怨无仇不相识。
看到过、听说过敬老族、啃老族,不料还有打老族。种族不同,国度迥异,却有共通的兽性。尤其洋打老族,西洋打法混著亚洲功夫,远胜苍蝇的土拳。它神出鬼没,变化多端,吐沫、无影脚、组合拳,招招命中。充分利用无裁判的优势,于背后偷袭,原本对方倒地十秒不起便应结束“格斗”,此时却亢奋地加时爆打一分多钟。 人要长出何等兽心,才会毫无缘由地吐骂、践踏、殴打同类?只因她是年老的“亚洲婊子”?
老了,不仅成为各种疾病的猎物,还成了打老族的猎物。疾病,有药可治,打老族,有特效药吗?
此文刊于美国中文报【世界日报】家园版 2024年2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