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的春节,爸妈带我们姐弟去了县城的照相馆,照了这张全家福。
有时候,很多旧事你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可这些曾经看过、用过、收集过的东西,却深深记得。岁月常常就像一把扬出去的纸屑,若光线角度合适,这些纸屑会被看成是树叶是花朵是蝴蝶,是什么并不重要,以为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总是在这样的老照片里,我才能发现自己的脆弱和温情,也只有这样的老照片,才会唤起我们内心最温柔的感动和回忆。
三十多年前的过年,对于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来说,是件非常隆重的大事情。一年的希望和寄托都在这年里。小时候经常念叨的是“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糊窗户,二十六炖大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所以真正的忙碌是从腊月二十三开始的。据说这一天灶王爷要上天述职,所以家家户户会敬献糖瓜,为的是让灶王爷嘴甜一点,多在玉帝面前说好话,来年给家里一个更红火的光景。吃完糖瓜就要开始扫家了,这是全家齐上阵的一件事,房间里的柜子桌椅板凳、炕上的床单被褥、灶上的锅碗瓢盆全部搬到院子里,母亲头上裹着毛巾,将犄角旮旯全部打扫干净后,我们再将物品一一搬回。接着就是擦玻璃,我和弟弟踩着小板凳,一人站里边一人站外边,先用湿抹布再用干抹布,最后一遍是用旧报纸,擦完后绝对的窗明几净。虽然不是每年都会杀鸡,但是炖大肉是一定的。猪肉切成大块放进铁锅里,花椒大料用纱布包好,加上水,不时地添几块炭、拉几把风箱,肉的香味很快就弥漫开来……煮熟的肉需要放在阴凉处,炒菜时切几片,煮完肉的汤母亲常用来做一大锅烩菜,萝卜粉条大白菜,至今想来仍是美味。蒸馒头和炸麻花各需要一天的时间,物质匮乏的年代,麻花就是最好吃的面食,而评价麻花好坏的标准一是搓的好不好看二是吃起来是否酥脆,我一边干活母亲会一边说“艺不压身”之类的话,就是女孩子什么都得学都得会。以至于我自己结婚成家后,老公经常说找老婆一定要找农村姑娘,洗衣刷碗、揉面蒸馍、穿针引线、踩梯子、搬柜子全部可以一个人搞定,其实这些都是小时候历练出来的。
除夕是最忙碌的一天。父亲会早早起来收拾院子,院子里常常放着干农活用的犁、耙、锄头和做饭用的柴火、炭等,父亲一边打扫一边整理,我们姐弟跑来跑去打个下手,很是热闹。基本上到了中午时分就能看到一个干净整齐、神清气爽的院落了!这时候就该去写对联了,红色的纸是自家买的,村子里会写毛笔字的长辈免费给大家写,“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浆糊已打好,各家各户都搬着凳子,大人踩在上面贴,小孩子在下面看看歪正,大门房门都贴上,院子里的树上还会贴个“抬头见喜”之类的,贴完后回屋洗头洗澡。
晚饭后开始包饺子,这一天的面一定要和得最好,擀的皮儿一定要最圆,包的饺子一定要最美,然后整齐的摆放在竹拍上,准备正月初一的早上吃。那时候家里还没有电视机,往往我们姐弟睡觉的时候,爸妈都还在忙碌着。早上醒来,会有一种被幸福宠溺着的感觉,外面鞭炮阵阵,屋子里新换了平常舍不得用的大瓦数的灯泡,墙上新帖了年画,枕头边是妈妈亲手做的新衣服新鞋子,吃过饺子,领了压岁钱,就可以出去玩了……
不过才是拂晓,早有邻居家的孩子拿着烟花爆竹站在巷子里,烟花腾起,忽明忽灭、忽近忽远……
绚丽烟花中,我看到的,是父母一生辛苦,一生劳累。
一晃就三十多年过去了,又看到儿时照片,多么希望,时光可以回到往日巷口,半空烟火中,父亲仍在,母亲仍然年轻,而我们,仍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