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底斯山脉,冈仁波齐山脚下,塔尔钦,“正宗东北面馆”。矮矮黑瘦的老板,是个手脚麻利的家伙,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着,不时的把一盘盘菜端出来放在旁边的小长方桌上,四个五大三粗的青壮男人围着桌子坐了两排。老板的菜色十分艳丽,不是东北的酱油Style,完完全全红红绿绿川菜风。
桌子旁边站着一个水灵的女孩,二十出头,没有落座,也不吃任何东西。声情并茂的炫耀着她在几天的行程里,如何机智巧妙的保住了她头发的干净,整齐和美丽,那是和着五彩丝线一起编起来的众多小辫,这满头当然十分繁琐,但是谁叫她是天生爱美丽的女人呢?高原上,水极其缺乏,她自然加倍爱惜。她清脆 响亮,而娇嫩滴滴的声音,像极了埃及的肚皮舞娘,舞动肚皮,摇抖起电臀时,唰唰,响动的银铃声。四川美眉(呵呵)。她的言谈,也透露着对他们第二天冈仁波齐转山行程的向往。
几个坐着的男人,一身的户外装束,捆扎结实身手矫健。欢声谈笑里,说话荤素不忌。男人们的话题充满了肆无忌惮的色情。其中一个男子,猪肝脸,厚嘴唇,言语匪气十足,也阳刚豪迈。说到高兴得意处,他放声大笑。还好房顶不是瓦片堆的,不然随时可以掉一片下来,在某个可怜人的头上砸个稀巴烂。高原氧气的稀薄,对他没什么影响。他像个刚刚越狱成功的强壮囚徒,饥渴多年,在这个人烟稀薄的阿里边陲,东北人开的小小停车场里,找到了让他心满意足的猎物,肆无忌惮的车震,一浪高过一浪。那些屋顶上成年积累的烟尘,飘离四散。他嘻哈放荡的笑声里,让人担心,花辫小女孩,晚上就要变成这只体壮成年的猛虎,虎口边上的小白羊。
那女孩(或者女人)的回应比矫情还迂回,比迂回还矫情,绕开这群男人充满雄性激素气味的冲锋陷阵。厚唇男说话中,抓住每一个可以挑逗的机会,尽情的调情。有意无意的把手放在花辫小女孩的小蛮腰上,似乎随时会把他按翻在老板烟熏火燎的床上,在这个小小村落里上演野兽和美女的原始洪荒肉搏大战。而花辫女孩,摇头甩动她的耳环,风情万种的舞动她的小辫子,笑声里,躲过厚唇男,每一次进攻。将那些咄咄逼人的攻击,撂在一边,继续她的话题。
她的小腿扎了束腿的绷带,匀称结实,配合着小辫子的舞蹈,在厚唇男的身边背后,鸟鸟信步,那脚步像是清晨丛林里,小溪边的梅花鹿,优雅,从容,欢快,躲开了猛虎的威胁,低头喝水。原来,她本来就是火中取栗的训兽师,那五色斑斓的一根根小辫子,何尝不是一根根,被抽得嗤嗤作响皮鞭。
厚唇男,脸上没有藏人生动立体的高鼻梁和深眼眶,更没有到了他这个年龄应该会有的晒伤。更主要的是,他毫无藏地的任何口音,我确定他不是藏人。
冈底斯山脉之中,冈仁波齐不是最高的山峰,却被称为世界的中心。塔尔钦,是个还没有通水通电的小村子。据说,转山,也就是围着山行走,可以洗刷罪孽,可以成佛,所以,大量的藏地和内地的人都跑来转山或者看转山的热闹。于是,塔尔钦,慢慢成为一个高原上的商业地界。和所有藏地的其它地方一样,只要有饮食生意机会的地方,就有四川人,一路过来,四川菜的招牌挂满了大街小巷。门口只挂一块黑油亮的厚垫子门帘的藏餐馆,慢慢的被挤到了僻静的地方。所以,外地人吃在西藏,基本是麻辣路线。因为,其实他们真心没有什么别的选择。而我在塔尔钦的三顿饭,都在这个东北男人的面馆,那里的确有地道正宗美味的面条。
海拔4千多,我已经没什么胃口了。应该是领队火山岩或者藏族司机跟老板熟悉,就来了这家“正宗东北面馆”。或许也是因为的确地道吧。火山岩每年会来塔尔钦两次或者更多。老板满脸皱纹,面孔黝黑,和藏人基本一模一样。火山岩说塔尔钦其实赚钱的机会很多,只是条件太艰苦了。从老板一脸的烟火气息上就可以看出来。这里的条件就是那样,脏兮兮,灰尘仆仆的床就架在门口,进门绕过他的床,有大圆桌一张,小长方桌两张,小圆凳若干。桌子和大部分的藏餐馆一样的油腻不堪。火山岩,很熟悉这样的环境,先拿纸擦了自己跟前的一小块桌面,才敢把袖子和手肘杵在桌面上。
和狭小的“饭厅”相比老板的厨房确实挺大的,如出一辙的烟熏火燎,灰尘漫布,凌乱的摆着各种锅碗瓢盆,最有标志性的还是那口巨大的高压锅,经年的烟火,尘土已经融入其中,估计这么擦也擦不干净了。他的饭厅和厨房的隔板墙上,一行行的写了不少字,大部分歪歪扭扭,有藏语汉语,我没有来得及看也没有心思看。
翻越卓玛拉山口剧烈高反下来之后,在不动地钉的一个补给点的帐篷里,热浪滚滚,我直接就有点迷迷糊糊了。恰好,我很幸运或者是不幸的遇上了过路的警察叔叔。于是,被送下山来。大睡了一觉之后,我基本就恢复了。要了一碗30块钱的牛肉面。只是经过前天的经验,已经不对牛肉,报多少希望了,反正聊胜于无,有就可以了。思密达,至少它是一碗,吃得下,吃得饱,其实味道还不错的面条,正宗的东北面条。过了晚上10点,太阳加速下坠,黑夜飞快来临,一会还要继续睡觉,少吃点,或者多吃点,算了,不要思考身材的,碳水化合物之类的事情了吧。
老板的面条筋道,现活的面,然后用机器压,吃得出东北人的手艺来。我很佩服的是,他是怎么用高压锅煮饺子和面条呢?这个时间控制的问题,对我来说好像比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还要麻烦。塔尔钦大部分人家都响着小发电机的声音,宾馆12点准时停电。他的面条机用的就是这个电源,30块钱一碗的面条。面,西红柿,茭瓜,任何的蔬菜都是从拉萨方向运来。所以,成本比内地要高很多。
我开始享受面里的西红柿的味道,竟然让人有些缺氧一样的迷醉,一边继续听边上厚唇男和花辫四川小辣妹的唇枪舌战。一个圆脸,短发寸头的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走进来,他扶了一下眼镜,小心翼翼的问老板,明天回去的车找到了没有?老板说没问题,我打过电话了。明天下午2点左右来我的店面上等人吧。原来,老板也做着另外的生意。说是一共四百块钱,这个也不知道是去哪里的男人,抬抬眼镜,试图讲价。东北老板,却没有任何让步的意思,说是就是个实价了。寸头男人,于是变得很不高兴,说有没有发票。老板说,他信誉绝对的可靠,每天都有人从他这里走,车都是正规的,言下之意,自然是没有什么发票。
寸头眼镜男人很不高兴,继续唧唧歪歪的,说了些什么,边说,边从老板的床边出门去了。厚唇男等他出去了,才说,这个地方能帮你找到车就很不容易了,哪还有这么多挑剔,你看他走到时候,竟然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说!
我插嘴打趣的说,转山好像也没那么管用啊,看来没有洗涤到“谢谢”这一部分。厚嘴唇男听了,又哈哈笑起来,不过没有了先前车震一样的猥琐。和我打了招呼,才知道他是湖北人,他们明天去转山,计划了三天的行程。作为转山失败的人,我分享了许多自己因为高反而失败的经验,他很认真的听了我的故事,言谈之间,爽朗真诚,却是心地开阔。和寸头眼镜男是个有有趣的对比。
我们拉近了距离。分享了许多旅程上的故事。于是,等一碗面条端上来的时间,变成了等一朵花开美好时光。湖北男子那一桌的人,付款离开,起身的时候和我告别,他说保重,我说好运。
厚唇直爽的湖北男子,斯文挑剔的唧唧歪歪的眼镜男子,其实,都是冈仁波齐给我的礼物。